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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靖柔着酸生涩眼睛,茫然地从被子堆里坐起身来。昨夜不知梦何事何人,万般委屈哀恸,枕头泪半边。梦醒清明后,却如风去无迹,水过无痕。双手空空,无个归觅处。
女见她怔怔坐着不言语,忙上来轻声道:“奴婢服侍娘娘梳洗更衣罢。”身后七八个小女依次捧着银盆巾栉。陆靖柔目光从她们身上一个一个滑过,人人生着两个肩膀一颗脑袋,乍看如彩绘人皮傀儡,成行列队。她打个寒战,手中三彩荷花盏应声而落,跌得粉碎。
为首女向后一使眼,他们不敢惊动圣上,先做主请康生来。康生匆匆赶来时,陆靖柔正仰面躺着,双眼定定望着天顶,不说不笑也不动。
“娘娘?”陆靖柔认出声音,小声地喊康生。
她说:“我不认得这是何处,却瞧着眼。我原本从哪里来的,你带我回去吧。”她能回哪里,钟粹、长还是坤宁?康生惯会巧舌如簧,如今只得嗫嚅几句,终于道:“娘娘要回长,奴才吩咐他们下去预备着。”陆靖柔揪住他的衣角,不准他走。
“你别走,这些人我谁也不认识。”她左顾右盼,紧张地低声音,“萧阙他现在……是死是活。”康生听了脸就是一变,他强心头惊诧,尽力装作无事问她:“昨夜之事,娘娘可还记得?”
“我侍寝了呀!”陆靖柔不假思索,口而出,“你别同我绕弯子,萧阙他到底怎么样了。”
“萧大人他无甚大碍,伤口已经痊愈。”康生强笑道,“您若是要见萧大人,奴才这就给您通传。”人没事,还活着。没事就好,活着就好。陆靖柔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脊梁骨像被整条去,再无半分挣扎气力。此前究竟缘何出得冷,昨夜为何侍寝,她反覆推演回忆,奈何脑子浑浑噩噩,终不得其法。诸多人事久别经年,早教尘烟葬下厚厚一层,连一丝轮廓也无从觅得。
陆靖柔头痛,手撑太不言语。
说来奇怪,自打挪回长,陆靖柔便将门紧闭,将自己关在房内,千呼万唤不应。双喜急得趴窗户沿儿,只看她坐在窗下,仰头怔怔地看廊下一对画眉鸟,拖着长长白眼梢,摇头摆尾唱歌。
后来她渐渐出门走动说话,唯独不肯见萧阙。闹得厉害起来,名字都不准提。萧阙好几次漏夜进长,见她房中灯火亮着,窗纸似真似幻映出一剪墨影。影子垂首挑灯枯坐,分明悒悒不模样。他立在廊下,想敲一敲她的窗,却终于没能敲成。
几天后,萧阙不再亲自上门,改为托人送东西。长中自然什么都不缺,故而常送些巧心思小玩意儿。陆靖柔捻指尖绒花瓣,问双喜:“他人呢?”双喜立在身后,为她梳理枯干发梢。人伤心,头发跟着萎黄干燥,不复昔鸦黑油亮。
“如意儿说大人这几天身上不好,被太医勒令卧静养,不准起身。”陆靖柔心底一揪,垂下眼帘,半晌才说:“双喜,你知道我是怎么从冷出来的吗?我这几天拼命想,却总也想不起来。许多事莫名有个模糊印象,至于前情后续,理应环环相扣,而我一概不知,简直全无道理。”双喜听得胆寒,圣上严令阖上下三缄其口,瞒得铁桶相似,哪个敢多嘴。
“兴许您再养一养身体,就会好些。”双喜强颜笑,陆靖柔脸上不见半分笑影子:“萧阙现在何处,我想去看看他。”白见面,免不了哭哭啼啼。与其相对落泪,不如自己心狠痛快,还他半生安宁。陆靖柔特地叮嘱安神汤熬浓,保他整夜昏睡,敲锣打鼓叫不醒。康生事先打点过门口侍卫,方便她卸去头珠翠,拢着深兜帽,跃出门槛,一阵风似的跑过长街。
萧阙脸不甚好,确切说是差得惊人。脸青白,呼也不匀停,身上只剩一层单薄皮勉强收裹骨头。她惊得一脚踩空,幸好康生及时搀扶。她不敢高声,只能低颤嗓子问康生。康生起先不愿说,见她神哀戚,只得据实以告。
“皇上成出昏招,掌印纵然身居高位,也有应付不来的时候,皇上就变着法磨他……”陆靖柔心里门儿清,中万事不知太平岁月,岂能来得这般安稳。
“你说实话,我受得了。”她咬住侧的,用血创口抵挡心痛如绞,“皇上是不是用我要挟他。”如若不是因为她,依萧阙的子,怎能忍辱负重,次次低头。
康生无声点头:“皇上为人娘娘清楚,但凡他老人家想要,没有得不到的。掌印曾直言劝谏,却被皇上威胁。他为皇上办事,成与不成皆系在娘娘一人身上。”陆靖柔自嘲一笑:“想不到我这条命,还算金贵。”她朝萧阙前脚踏慢慢跪坐,听得身后康生退身掩门动静,才放心大胆靠在边,凝视那张病容憔悴的脸。她当年无依无靠,异想天开硬着头皮兜搭他,只为谋求一线生机。结果白白招惹他,却又害苦他,一路挣扎到头,只落得作茧自缚。
真是可笑。
昨中来人为她量身,封后大典将近,她被女们推来转去,硬镀一层喜气洋洋,红得刺目。陆靖柔套着这身富贵壳子,步履艰难。
“怪没意思的,是吧?”陆靖柔俯下身子,将脸颊贴在他敞开的掌心,假装那是他的怀抱。她闭着眼睛盘算半晌,觉得心惊胆寒。干脆蹬掉鞋爬上,将大半个身子都贴上去,不怕一身病骨硌人。
“你带我走吧。”她把脸埋进他瘦硬肩膀,鼻端全是他柔和沉静气息,“萧阙我害怕,我没法子了。”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雪白寝衣上,晕开大片痕。
恰在此时,萧阙不安地哼一声。陆靖柔吓得生生止住哭泣,一滴泪尚凝在颊边。
萧阙双眸紧闭,本能地翻过身子,将她环在怀里。他病中昏沉,半梦半醒,误以为神女入梦。可是她躲着不见人,在梦中还哭个不停,究竟在哪里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不哭,我在……不哭了……”他的安抚果真有用,怀里的泣渐渐平息。于是他把她又向怀中揽了揽,口中模糊嘟囔几句,复又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