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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三老爷沉声道:“我当年中了传胪,被你外公选中,就在京里娶了你母亲,但好景不长,不过三个月后,睿王叛,你外公也被卷入其中,而后京城风云变换,新皇上位,你外公被定了斩刑,全家放。你母亲虽因出嫁而免了刑,但也因悲伤过度,生下你就撒手人寰了。你祖父见你年幼失恃,担心丧妇长女的名声不好,这才将你归到你如今母亲的名下,也令别人不要提及你生母,以免让人非议。所以这么多年来,家中人都以为你和明薇是双生子。”俞宪薇终于忍耐不住,冷冷地嘲讽一笑:“父亲说得好轻巧。您和三太太是自幼定亲,怎的中途却背信弃义另娶他人?怎的全家上下都不知道你曾有过一位顾姓子?又怎的七姑娘的生和我不过相差四个月?这些事还是不要说透的好,免得叫人寒心。”俞三老爷经年练就了官场能耐,纵是被女儿当场揭穿也仍旧不动声:“我和你母亲如何,这都是上一辈的事,我是你父亲,这世间还没有子女枉议尊亲的道理。况且你母亲病故,也是因为她自己多疑多思,怪不得别人。”俞宪薇用了很大的力量才忍耐住没有当场翻脸。
俞三老爷见她不说话,以为是服了软,便继续道:“这些年家里也没有薄待你,吃穿用度和明薇都是一样的,谁也不曾看低你,所以俞家不欠你什么。听说里太后有心接你入,你也别以为入了有了靠山就想为所为,本朝都以孝道为先,你若不孝顺,只怕头一个饶不了你的就是太后。”他这语气十分冷淡,似乎眼前站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仅仅只是一个有着共同利益的同盟。
“哦?”俞宪薇早已对父女亲情心如死灰,此刻听得这些冷冰冰的话也没有生气,反而笑道,“父亲想说什么?”俞三老爷看了她一眼,道:“你也姓俞,和俞家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况且素就曾听闻中度不比民间,多的是艰难,若在外没有支撑,一个人在里很难熬下去。”他取出一个小小紫檀匣子,“这里是一万两的银票,够你在中度,还有为父手书的两封信函,我在京里还有一位同年,家里有姐妹在中为妃,你后若有事情,也可去找他们帮忙。”俞三老爷这样细心打点,处处周到,几乎让人看不出他之前是如何冷待漠视这个女儿。俞宪薇并不天真,她知道俞三老爷这些关怀并不是突然意识到了父女亲情而想要弥补,其背后必定有着别的目的。
果然,俞三老爷代完给俞宪薇的好处,便道:“你此番入京,必定要好好讨得太后的喜,长留中,将来为父孝期了,重谋官职,你在太后身边,找机会提点两句,自然会更好,到时候为父前程好,自然你也能更上一层楼。”俞宪薇笑得十分温和谦卑:“还要多谢父亲如此为我考虑。”俞三老爷盯着她看了片刻,才道:“多说无益,等你入就知道了,若外没有家人给你支撑,只怕你连半年都撑不下去。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俞家和你本就是一体的,你若伤了俞家,到头来也会伤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我的话,你自然就能明白明见了使该说什么话。”见俞宪薇板着脸,并没有一丝受教的意思,俞三老爷也觉无趣,横竖该说的都说了,便挥挥手叫她出去了。
俞宪薇毫不留恋,转身就走,不多时便将这座祠堂抛在脑后,她算是彻底看透了俞三老爷,这个人并没有当她是自己的女儿,而只会衡量她身上的利益,以前她毫无利益可言,自然令人生厌,而今她身价一增,俞三老爷便来盘算她身上能带来的利益,盘算着现在的投入将来能收获多少。只怕当年的顾氏也是如此,被他盘算着入绝境。照水提着灯笼忙忙地跟在她身后,神情很有几分担忧。
正步履匆匆,忽然拐角处出来一个人,俞宪薇来不住刹住脚步,便被一个食盒翻在身上,油腻腻的热汤水哒哒淋了一身。
照水惊呼一声,忙冲了过来:“姑娘,你可烫伤了?”又对来人骂道,“怎么走路的,这么不当心,倘若姑娘伤到了一点,我要你好看!”那小丫头手里的灯笼滚到一边已是灭了,她被吓得跪在地上,哭丧着脸道:“小的是去给如夫人送参汤的,一时大意,没注意到姑娘来。姑娘恕罪啊!”因是冬天,衣裳穿得厚,倒也没被烫伤,只觉得小半边身子热热的,但热度很快降下来,夜里寒风刮过立刻有些冻得发抖。
照水忧心道:“离院子还远呢,现下天黑落霜了更冷,就这么着回去肯定会冻病的。偏今出来得急,斗篷落在老太太那里了。”一面四下看看,可有能挡风之处。
那小丫头忙将功补过道:“姐姐,前边不远就有座大亭子,建在水边,四面有窗,里头还有软榻,以前老太爷常去的,现在冷清了下来,胜在还干净,姑娘若是怕冻着,不如去那里歇歇,好歹能挡风。”又道,“若姑娘不嫌弃,就让我替这位姐姐去姑娘院里报信,让其他姐姐给姑娘送衣服来。”俞宪薇仔细看了她一眼,似乎的确是大房的丫头,便道:“你若替我跑腿,岂不是耽误了给如夫人送饭?”小丫头道:“晚饭先前已经送过了,这是厨房刚熬好的玉枣排骨汤,二少爷非要下人们给如夫人也送一盆。眼下汤已经全洒了,便再没有了。小的回去只有挨罚,与其这样,不如先去替姑娘传信,好歹也算是为我方才的过失尽一点心意,将功赎罪吧。”照水哈哈一笑:“好伶俐的口齿,你叫什么?就依你的话,你先帮忙跑个腿,回头我想法子给你求求情,让他们免了你的责罚吧。”小丫头忙磕头:“小的玉叶,多谢姐姐。”俞宪薇愣了一下,口而出:“你叫什么?!”她声音有些莫名地尖利,玉叶吓了一跳,忙道:“小的叫玉叶,是大房的使丫头。”俞宪薇仔细盯着她的脸,借着照水手上的灯笼光亮,总算是看清了她的面容,果然依稀是记忆里的模样。俞明薇后的贴身丫头之一。
俞宪薇极慢极慢地点了点头,心沉到了谷底,道:“你去吧。走快些。”玉叶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见俞宪薇果然领着照水往池塘边水亭走去,她忙不迭爬起来,钻进了旁边的黑暗里。
那水亭果然像是长久没人去过了,但屋内各陈设都在,烛台上还有半支蜡烛,软榻上也并没有灰尘,看来下人们还不曾偷懒,窗户严实,没漏风,倒也不是很冷。照水四处翻了翻,喜道:“这里还收着些炭呢,我给姑娘升个火好暖暖。”俞宪薇却是站在窗前,透过隙看着外头情景。因月轮已升,虽不比灯烛明亮,借着月光倒也能看到些轮廓。
照水刚把炭盆升出些火星,外面便有一盏灯笼,映着两个人影,慢慢走了过来,停在亭子前,问:“里头是谁?”俞宪薇将点燃的蜡烛放在窗边,推开窗户:“七妹妹。”俞明薇似乎有些意外,愣了一愣,才似乎有些尴尬地道:“姐姐,你怎么在这儿?父亲呢?”俞宪薇道:“父亲还在祠堂。”俞明薇裹着斗篷,在昏昏暗暗的夜里点头:“母亲看他久久不回,让我给他送些热茶水。”正要转身离开,却像发现了什么,停住脚步问,“姐姐衣裳似乎透了?”俞宪薇点头:“被个小丫头不小心泼了水。”俞明薇胡地应了一声,又指着芳芽手里的食盒道:“这里有热茶,本就是带给父亲和你的,先给你吧,免得天冷被冻着。父亲那里我再去送。”芳芽依言将食盒递过来。俞宪薇却并不发话要接,只是瞅着俞明薇笑:“妹妹怎的这么紧张,难不成我会变成什么怪物吃了你么?”俞明薇脸一沉,正待反相讥,芳芽忙拉了拉她的袖子,俞宪薇这才勉强笑道:“姐姐说笑了。”似乎觉得自己语气太生硬了,便又道,“姐姐就要当贵人了,做妹妹的自然不敢再如从前那样怠慢,我们到底也是同出一父的姐妹,只盼着姐姐以后前程大好时也能不计前嫌照看妹妹才好。”俞宪薇亦笑道:“妹妹太抬举我了。此刻我一个人在这里也太冷清,既然妹妹路过,也是缘分,不如进来陪我说说话吧。”芳芽忙道:“六姑娘,我们姑娘还要给三老爷送茶水…”她劝过俞明薇不要来淌这趟浑水,偏偏俞明薇不听,一定要自己来这一遭。果然就被俞宪薇拖住了,芳芽隐隐觉事情已经朝向一个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而她本无法劝住俞如薇,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俞宪薇打断道:“那你自己去吧,我留妹妹说说话就是。”她一强硬起来也颇有些气势,芳芽便不大敢反驳,只得去看俞明薇,俞宪薇不待俞明薇拒绝,便挑衅般笑道:“怎么?妹妹怕了我吗?连和我一起坐下来喝杯茶都不敢?”俞明薇别的都能承受,唯独说她不如俞宪薇这个话便是她的死,一戳一个准,她立刻道:“有什么好怕的?”自己拉开门走了进去,芳芽无奈,也不敢丢下俞明薇一个,便也跟着进来了。
俞明薇往屋里的软榻走去,口中道:“这里的确冷清,芳芽,倒两杯茶来,我和姐姐取暖…”还不曾说完,只觉头上重重一下闷痛,便晕了过去。
芳芽目瞪口呆看着俞宪薇拿起一个花瓶砸晕了俞明薇,正要大声喊叫,俞宪薇一尖细的簪子抵住她喉咙:“你敢叫一声,我立刻戳破你喉管。”芳芽吓得不敢出声,被俞宪薇扭着手按在地上,又低声道:“照水,还不来帮忙!”照水完全被自家姑娘的行为给震住了,这会儿才回过神来,顾不得问什么,扔了手上炭钳跑了过来,扯了芳芽的绢子绑住她的嘴,又用她自己的带捆住她的手。
眼见俞明薇主仆都被制服,照水这才着气问道:“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她觉得自家姑娘只怕是疯了。
俞宪薇并没回答,走到一边掀开了食盒的盖子,将那壶茶拿出来,揭开壶盖闻了闻。
错不了,她化成灰都会认得的味道,掺了软麻散的茶水,微微的苦。原来,哪怕是又过了一世,她已经改变了自己,也改变了许多人,这一切仍然如命中注定般又轮回到她眼前。不过这茶水比之以前还透着些许涩气,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俞宪薇一时只觉得心中憋闷得几乎要炸开了,从上一世就累积的怨气已经抑不住,她恨不得此刻能把整个俞府都毁掉给前世的自己陪葬。
俞宪薇重重咬了咬,咬得太狠以至于角留下血来,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下泪来,她几步走到芳芽面前,拉开一些手绢,直接把壶嘴进她嘴里,往里灌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