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聽我説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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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兩個時辰了,雙喜哭得像個淚人似的,眼睛腫得像爛桃兒。

“你有辦法沒有?”陸靖柔看看如意兒,如意兒看看陸靖柔,相對無言。

“誒……我這不是生龍活虎的嘛!別哭啦,你一哭我也要哭了。”陸靖柔摟住雙喜的肩膀,嗓音有些哽咽。

這些醃臢事兒她原本不打算告訴雙喜。只不過兩月前回宮後,皇上上她宮裏噓寒問暖,説要擇封妃位,還賜下來成堆成堆的補品秘藥,太醫一天叁回地往鍾粹宮跑。皇上從前是冷心冷情的子,這般格外熱絡,很難不叫人看出端倪。

“酒醉辱女人,他們還是人嗎!”雙喜撫摸着陸靖柔腿上的傷疤,眼淚大滴大滴地砸下來,“主子受辱,是我們做下人的無能。”她橫抹一把眼淚,轉身噎着問如意兒:“皇上班師回朝,那俘虜呢?在哪兒?”這架勢活像是要拼命。陸靖柔剛要去攔,立在角落裏的康生站出一步:“奴才方才收到消息,皇上封兒只斤西北監察使之職,此刻人已在詔獄了。”

“這……”陸靖柔張口結舌。

“此事,皇上不知。”如意兒聽了蹬他一腳:“好小子,收着信兒不報給主子聽,擎等着爛腸子裏呢?”康生也不委屈,向前一比手:“雙喜姐姐一直在哭。奴才説了好幾次……都沒人聽見。”他把兒只斤押進詔獄,用頭髮想也知道意何為。可是如意兒嘴硬得很,不肯帶她去,雙喜不識路,她只好轉頭去求康生。威利誘軟硬皆施,連過年的燒鵝都答應許給他,康生才勉強同意。

朦朧時分,康生找來一領素斗篷。她不假思索穿好,正要催促快走。康生卻忽地頓住腳步,陸靖柔一腦袋差點沒磕在他後背上。

懵懵懂懂抬頭,康生伸手替她拉正了風帽。少年人條就是快,旱地拔葱見風就長。大約她宮裏伙食格外好,當時那個歡眉笑眼的小太監,個子已然超過她的肩膀。

“奴才恭喜娘娘。今夜之後,娘娘可高枕無憂了。”順着狹窄幽暗的走廊一路向下,哭聲、呻聲、吵嚷和怒罵聲此起彼伏。橙火焰在牆上一簇一簇跳動,將漆黑影子拉長近似鬼魅。詔獄的味道並不好聞,血的腥味混雜着皮腐爛的惡臭在空氣中飄動。陸靖柔小步跟在康生身後,緊緊捂着口鼻。她覺自己快吐了,呼之間,驚人惡臭排山倒海地往鼻腔內奔湧。

“您遠遠地看一眼即可。”康生在她耳邊叮囑,“萬萬不可出聲,驚動別人就不好收拾了。”陸靖柔按住因恐懼和興奮砰砰狂跳的心臟,偷偷往門縫裏望去。昏黃的燈光之下,有個血淋淋的東西被綁在一壯的石頭柱子上。從輪廓來看,勉強認得出是個人。

“二百五十一,二百五十二,二百五十叁……”陸靖柔拽着康生,伸指頭把門悄悄頂開了些許。這下子視野更開闊,她看見了報數的人,他身側還有一個相同打扮的,指尖上夾一把又小又薄的刀。

“二百五十八。”寒芒一閃,手起刀下,四周嘈雜的空氣似乎一時寂靜無兩。滾燙的鮮血滴落在地,陸靖柔以一個滑稽可笑的姿勢跪趴在門縫前,雙眼怎麼都不能從那把亮閃閃的小刀上移開視線。

淋漓血片片削去,柱子上的人連痛罵的力氣都不剩。裏面的人還在高聲唱數,撲面而來的血腥味窒得人不過氣來。那團深紅的血中,僅剩頭顱勉強可以辨認,的確是兒只斤。

就這麼結束了?陸靖柔恍然間,有種“大夢誰先覺”的不真實。大仇得報,沒有想象中十足快意,卻也不復悲憤滿腔。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往昔痛與恨的底漸漸淡卻了。

在這個角度,可以依稀看到一點蕭闕的衣袖。他今穿硃紅曳撒,比刀鋒更冷,比鮮血更豔。

陸靖柔不敢再推門縫,只好依依不捨看了那點子衣袖許久。她很喜歡蕭闕穿紅,他生得面白清秀,眉眼矜貴,將穠麗顏生生穿出幾分凌厲氣度。

康生牽牽她的衣袖:“娘娘看好了嗎?”陸靖柔説不出話,拼命點頭。

“奴才扶着娘娘走吧。”康生輕聲説。

她腿腳發軟,險些站都站不起來。康生一路攙扶着她,回宮才發現右耳朵空空蕩蕩,其上的東珠墜子不翼而飛。康生當即説許是落在半路,又跑回去尋。他是司禮監的人,方便出入各處不至於惹人生疑。可提着燈裏裏外外找了好幾圈,居然不見半點耳墜子的蹤影。

雙喜請她不必憂心:“這原是內造式樣,許多妃嬪都有。況且上頭沒有旁的刻畫戳記,叫人拾去也就罷了。”不消説,康生一回來就被如意兒揪住耳朵,一溜煙提出去了。

隔天蕭闕來時面如常,若不是陸靖柔得到消息偷跑過一趟詔獄,還以為他扯謊。

“人已經送出關外了,出城的時候還有氣兒。”蕭闕細心地給她掖好被角,“冷不冷?外頭落雪了,再添幾個炭盆?”陸靖柔剛睡醒,並不想要添什麼炭盆。她頗費力把兩隻爪子從被窩裏掙扎出來,指尖攀上他帶的如意雲頭:“我做噩夢了。”

“夢見什麼啦?”蕭闕乾脆連人帶被子一同裹進懷裏。

“死人。”陸靖柔苦着臉,“好多好多死人,着血,死了還滿地爬。”蕭闕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

“臣一早擔心會如此,故而不敢讓娘娘親見。”他從懷裏取出那隻耳墜放在她手心。

陸靖柔驚訝地看看耳墜子,再看着他。呆呆的模樣像只驚慌失措的小兔子,蕭闕越看越愛,忍不住低頭親了一口。陸靖柔不甘示弱,立刻縱身反擊,含住蕭闕的有樣學樣吻回去。

剔紅連亭雙燈的弱焰好似心悸,幾下蹦跳便湮滅在深濃馥郁的夜裏。燭光乍滅,月華動轉曳,撒下滿室清輝。好生奇怪,明明陸靖柔奮勇爭先在前,不知何時又變成她坐在蕭闕身上,仰頭承接的姿勢。

“傻笑什麼?”舌分離的間隙,蕭闕低頭,微微息着問她。他披了滿身銀輝星瑩,眼底的一江意波瀾漸起。陸靖柔作勢要吻,蕭闕果真微啓了等着。

誰知她惡作劇心起,撅起嘴輕輕吹了口氣,白逗他罷了。

“對了……等一下,我要説句話。”陸靖柔被他一翻身壓在身下,氣吁吁地搖他肩膀。剛才她令智昏,光顧着沉蕭闕的體,險些誤了正事。

“謝謝你,替我殺了他。”蕭闕饒有興趣地她的臉蛋:“為何要謝?”

“怎麼不要謝呀?”她一臉認真地反問,“雖説手段忒殘忍些,但你是為我好才這麼做的,這可是天大的恩情。即便你我如今關係匪淺,該謝的仍舊要謝。”她苦笑一聲,雙手掩面:“我如今處境尷尬,許不了你什麼。皇上下定決心不封我妃位,賢良淑德,我竟不知自己配得哪個字。你對我太好太好了,好得讓我疑心自己何德何能讓你這樣喜歡。”陸靖柔淚窩子淺,説着説着不自覺地哽咽了:“蕭闕,我上輩子是不是拯救了銀河系太陽系全宇宙才遇見你啊。”表面看起來驕矜尊貴,內裏還是個愛哭鼻子長不大的小姑娘。蕭闕捧起她淚水漣漣的臉,眼睛鼻尖哭得紅紅的,一滴眼淚還掛在鼻尖上。

“哭,哭多了,會會會變醜八怪,吧?”陸靖柔噎着問他。

“不醜。”蕭闕擦去她滿臉的淚水,神情温柔,“很美。”人生不過五十載。他一介罪臣之子僥倖活到廿五歲,渾渾噩噩裏度過半生,才得遇見陸靖柔。為何對她鍾情至此,恐怕連他自己都不大明白。只記得那天黃昏時分,金的雲懶懶飄在天上,她腳下踏着温煦的夕陽和暮朝他走來,臉上掛滿討好的笑。他看不大習慣這種笑容,卻又不可遏制地開始期待。

“乖……不哭不哭。”他拍拍陸靖柔的後背,這傻孩子哭得氣,他正盤算説些什麼不相關的拐開她的注意,“要不要聽故事?”

“什麼?”

“娘娘可曾聽説過,蘭陵蕭氏?”其實在我原本的設定裏康生有情線的,後來嫌太囉嗦就砍掉挪給巴音了。

但我願意替他保留一點少年心動的證據。

【晨曦透过云层洒下温柔的光】
【照亮了我心中的希望】
【远方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它们低语着未曾说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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