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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進內院服侍的丫鬟,都是受過嚴格調/教的,所以,院裏雖多了七八個人,卻並沒有想象中的嘈雜喧鬧。只是偶爾,後院的西排屋裏會傳出一聲半聲笑語,聲音並不高,也不會傳到前院去,俞憲薇一人獨佔着三間正房兩間耳房,倒還清淨。
從第二天起,去小古氏屋裏請安的人中多出了陳姨娘和俞秋薇兩個。
俞憲薇到達的時候,俞秋薇正在小古氏跟前説話,微微仰着一張粉白的小臉,神情恰到好處帶着幾分孺慕的渴求以及些許卑微討好。陳姨娘一身暗青衣裳,捧着茶盤規規矩矩站在旁邊,毫不起眼。看到俞憲薇進屋,俞秋薇雖是年長的姐姐,卻也和俞明薇一起站了起來,笑臉相。
小古氏似有心事,只説了幾句例行的關心就帶着幾個孩子往老太太屋裏去。
王氏昨請安贏了彩頭,今仁不讓頭一個到得,俞華薇也佔據了老太太身邊的最佳位置,頭上明晃晃耀人眼的,正是那支紅寶銜珠大金鳳釵,相對俞華薇稍顯稚的臉龐來説,那展翅的大金鳳太過華麗,張牙舞爪地棲在她頭頂,幾乎和她的臉盤兒一般大,看着真叫人擔心這女孩兒嬌的頭頸會不會被金鳳給壓垮。
不過因為這首飾是俞老太太所賞的寶物,別人都沒有,擁有它是獨一份的難得體面,俞華薇臉上絲毫不見辛苦,反而難掩得,那眼神裏滿是炫耀和傲然。
俞秋薇本不敢和她直視,進屋後就低着頭再沒抬起過,俞明薇眼神微動,繼而抿嘴一笑,拉了拉俞憲薇的袖子,示意她看對面。俞憲薇微垂下眼只管跟在小古氏身後,並沒有理會俞明薇。
和一般人家老太太疼愛稚齡小孫女不同,俞老太太對幾個年幼的孫女情分一般,七八個孫女裏,她真心看重的只有俞元薇一人,連俞華薇這個嫡長孫女在俞元薇面前都要退一之地。俞華薇在這幾個人跟前還能趾高氣揚一番,等到過會兒俞元薇來了,只怕是高下立分。
果然不出俞憲薇所料,不過片刻後,俞元薇親手捧了一把燦爛繽紛的蟹爪花菊,笑走了進來,給廳內幾人行禮,俞老太太立刻眯眼笑嗔道:“元丫頭該罰,這兩只管陪着你娘,都沒好好陪我,今天竟還遲到。”王氏也怪聲笑道:“何止該罰呢,這有心情了就來,不願意了就不來,難不成把老太太這裏當成毫無規矩體統的菜市了麼?”小古氏聽見王氏對侄女這樣不客氣,不由皺了皺眉,正要出聲給俞元薇解圍,卻聽俞元薇已經笑着回道:“本來這幾娘身上就不大好,但昨裏掛念着還沒見過三嬸和兩個妹妹,恐失了禮數,這才掙扎着起身過來,誰知昨下午勞累了些,晚上就有些不大妥當,喝了藥才睡下,今天實在不敢再出院子,她特地親手從花盆裏剪了這些蟹爪,叫我替她向老太太請罪呢。”説着,又是深深一福。
俞老太太還是心疼這個肯替自己出力的外甥女的,忙道:“叫她千萬小心些,別累壞了身子才是。萬事都等安然生產後再説。”又皺眉道,“昨天下午是什麼了不得的事,竟叫她煩心。”王氏只當俞元薇要告狀,忙嘴道:“就咱們家這些管事媳婦,都是慧姐姐使慣了的,能有什麼大事,不過是慧姐姐心頭放不下家務事,連雞零狗碎都不放過,總想事事關照妥帖了才滿意呢。元姐兒,你也該好好勸勸你娘,不為別的,也該為她肚子裏的孩子想想,這段時候該放的且得先放放,橫豎東西和人都在那裏,又不會長翅膀飛了,有什麼放不下的?好好保重身體要緊,別為了撿芝麻反丟了西瓜,那才是虧了大的呢。”果然是夙敵,一開口不明裏暗裏諷刺一下對方抓尖攬權便不甘心。
俞元薇聽懂了其中意思,眉頭不由皺了皺,似有一絲憤憤不平,但到底品仁厚,涵養上佳,並沒有向王氏反駁,也不計較言語上小得失,只和俞老太太温婉笑道:“也不是大事,老太太不用多想,但凡孃親能解決得了的,絕不會送到老太太跟前讓您煩心,老太太只管安心享天年就是。”説着,將那一束蟹爪遞到俞老太太跟前,“您瞧這花,好不好看?”俞老太太心頭一暖,將俞元薇拉在身邊坐下,摟在懷裏拍了拍,嘆道:“我這半截入土的人,有你娘全心全意替我勞心,又有你這麼孝順懂事的好孫女兒,也算是晚年有福了。”她們祖孫親厚,坐在另一側的俞華薇則完全成了被忽略的擺設,連頭上那沉甸甸的大金鳳都像是個笑話,好不尷尬鬱憤。
王氏幾乎氣個倒仰,俞元薇那一番話,既表忠心又識大體,還能叫老太太心中對惹了呂氏的人生出埋怨,偏生連一個字都沒扯到她身上,叫她縱然想反駁也不知從何説起。
小古氏回府後見到的俞元薇都是恬靜安寧的樣子,從只當她是個子柔和不爭的,沒料到這姑娘慢條斯理地三言兩語就將一場風波化解於無形,果然身為呂氏的女兒是不能小看的。俞明薇更是瞪大了眼,覺得眼前這個大姐和當被俞華薇噎得説不出話來的俞元薇判若兩人。
俞憲薇卻是見怪不怪。
這位大姑娘最是德行上佳,賢良淑德的,若不然怎麼做俞府孫女裏第一人呢,王氏從來佔不了她的好,縱然私下俞華薇常針對她,但她到底不曾真的吃虧,而且看在別人眼中,只會越發覺得大姑娘寬容大度,二姑娘太刁蠻心窄。
這並不是説俞元薇多有城府多有心計,相反,她比這府裏大多數人要更坦率真誠、心口如一,只是這真誠並非單純的善意,而是有着一段距離,甚至像隔了層透明琉璃般帶着幾分天生冷漠的觸,不論他人懷着什麼樣的心思靠近,好意還是惡意,到最後都會撞得頭破血。俞憲薇也是過了很久才發現這一點。
俞老太太有心安撫大孫女,心思大半都放在她身上,王氏幾次三番想話,都沒有成功。這祖孫兩倒是融洽和睦,別的人就顯得有些冷場。俞元薇甚是體貼,不時提起些話題讓兩位太太參與其中,又笑着拉過幾個妹妹圍繞在老太太身邊,拉近她們與老太太間的關係,言語行動間一視同仁,並沒有故意慢待王氏和俞華薇,似乎對王氏方才的為難半點芥蒂也沒有,很是心懷坦蕩,小小年紀就有這番心,不由令人折服。
俞華薇眼中按捺不住煩躁,但在俞老太太跟前,她卻不敢對俞元薇不敬,俞老太太並不是尋常人家溺愛孫女的祖母,除了幾個她看得順眼的,其他人若惹到了她,責罰起來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下人過來請用早膳的時候,幾個姑娘正説得高興,頗有些依依不捨,俞元薇便笑道:“我院裏花菊開得正好,難得兩個妹妹回來,姐妹們聚齊,過兩咱們便辦一個賞菊雅會,連幾個表妹也請來,大家一同樂一樂,可好?”旁人還未表態,俞老太太先就贊同:“這樣很好,女孩兒也該多活泛活泛,總悶在屋子裏別把人悶壞了。”老太太既開了口,王氏縱有異議,也只得同意。小古氏倒不反對,這樣的聚會,正方便兩個女兒和姐妹們悉,俞元薇這個建議很貼合她的心意。
見大家都贊同,俞元薇淺淺莞爾,又向王氏道:“不知三妹身體可好些?可能出門麼?”王氏甕聲甕氣道:“還在喝藥呢,大夫説還要多養幾天。”其實俞柔薇本沒有生病,不過是做了俞華薇和俞元薇之爭的池魚,被無辜殃及足罷了,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但礙於王氏身為嫡母,關照管教嫡女是天經地義,其他人不便越俎代庖。只苦了柔順的俞柔薇,白白受了幾天罪。
俞元薇聞言,眉微沉,輕輕咬了咬,很有些失落。
俞老太太心疼孫女,立刻不高興了,道:“大丫頭一番好意,老二家的你也該多體諒珍重才是,傳我的話,去請給我診脈的羅老大夫今兒下午就去給三丫頭瞧病,趁着這幾天趕緊好利索了給大丫頭捧場去。柔丫頭子好模樣好,又不是不能見人,成天關在屋裏算什麼事?”王氏被一頓搶白給得臉一陣白一陣紅,又被她最後一句拆穿謊言,只得低頭道:“知道了。”心裏卻暗恨老太太財字當頭,竟能偏心到這地步。
俞華薇臉比王氏還難看,趁着老太太不注意,狠狠瞪了俞元薇一眼。
於是,幾天前那場姐妹間的爭執到此才算真正結束,上一局是俞華薇仗着嫡姐身份壓制了俞柔薇,從而指桑罵槐損了俞元薇一通,而這一回俞元薇藉着俞老太太的威嚴,令得王氏和俞華薇自取其辱,不得不當眾退讓,而且還讓俞老太太親口褒讚俞柔薇,給了她足夠的體面。
這樣算來,俞元薇才是笑到最後,笑得最好。
這午飯回來後,俞憲薇也沒進屋子,叫照水搬了張鋪好錦墊的竹躺椅放在院裏水池邊,主僕兩個圍在那裏曬太陽看魚。
照水格活潑,看着幾條錦鯉花團錦繡,遊動靈巧,不由大為開心,拍手直笑。
俞憲薇見她高興,索把裝魚食的八寶紋竹盒遞到照水手上,讓她去投餵,只笑着吩咐一句:“別喂多了,那魚可沒長腦子,吃到撐死也不知停的。”照水應了一聲,興致掰碎了食料灑在水面,看魚兒搶着嗟喋,魚浮出水面,啪啪作響。
有丫頭從後遊廊轉過來,見到俞憲薇身上蓋着薄毯,枕着手側身睡在竹椅上,都不敢驚動,悄悄退了回去。
俞憲薇聽到細碎腳步聲走遠,緩緩掙開眼睛,問照水道:“昨晚上後院吵不吵?”照水想了想,四顧一番,看旁邊無人,便點了點頭,悄聲道:“聲音不大,但她們可説笑到半夜呢。我的牀靠着隔牆,被吵得睡不着。”俞憲薇又問:“都來了快一天了,你瞧着這幾個人是怎樣的?”照水愣了愣,沒想到姑娘會問自己這個問題,她不慣在別人身後説是非,很有些為難,但想到親孃江嫂子囑咐的,凡事一心向着姑娘,不要有一字隱瞞。於是照水只好實話實説道:“拂雨踏雪兩個不愛和我説話,只愛和綠萼在一起,繁霜也愛跟在她們後頭,卻不怎麼説得上話,重笑眯眯的,跟誰都很好,微雲、淡月兩個和我比較談得來。”俞憲薇眉頭一動,半撐起身問道:“她們問你什麼了?”照水子本有些混沌,但嘴上要牢靠這五個字被江嫂子反覆叮囑,片刻不敢放鬆,聽得問,立刻條件反道:“姑娘的事小的半個字都不會説。”俞憲薇被她逗得忍俊不,忍着笑點頭道:“我信得過你。”照水鬆了一口氣,笑道:“她們什麼也沒問,我們只説些小時候在田莊野地裏玩耍的事。淡月也是府裏的家生子,微雲本來是佃户的女兒,荒年被賣的。”俞憲薇緩緩點了點頭,這些信息和前世一樣,並沒有變化。她想了想,又問:“那其他幾個人呢?有沒有問過我的事?”照水老老實實道:“重沒有,拂雨悄悄給我瓜子,問我姑娘愛吃什麼,平時喜歡幹什麼。我什麼都沒説,也沒要她的東西。繁霜踏雪兩個沒和我説過話,繁霜不愛説話,踏雪瞧不起我,她和別人説話的時候看到我過去就不説了。”俞憲薇慢慢躺回去,頭望着天空,心裏只覺好笑,這幾個丫頭不過是才來一夜,就已經分出陣壘了。
而這府中小姐又何嘗不是楚河漢界劃分清楚?俞秋薇討好俞明薇,她二人又都親近俞元薇,俞華薇倚仗身份錮着俞柔薇。自己如今算是各不理睬,自成一派,還有一個獨居寺廟幾乎已經被人遺忘了的五姑娘俞如薇,也算是一派。這俞府小姐們勾鬥起來,倒不比大人們遜多少呢。
不過現在她無暇理會這些瑣事,招招手把照水到身邊,低聲道:“告訴你娘,讓她過幾天在不當班回家去的時候,悄悄幫我打聽一下,這十年爹爹在外試考做官,家裏都是派的哪些人去送節禮傳書信,知道誰領頭就行。別太刻意了惹人注意。”俞宏屹和小古氏身邊的老僕只有幾個心腹,其他年輕的下人都是到了一任就換一茬,在上一任又上開始啓用家裏送去的,所以,到如今,三房年輕下人裏資歷最高的也不過在他們身邊幹了三年,至於三年前的情形,沒人清楚。俞憲薇以前只當是家裏的規矩使然,如今再一回想,不由驚心動魄,新僕處處需要重頭調/教,哪有用順手的舊僕好,但新僕最大的好處就是白紙一張,並不知道往事,這樣大費周章地一次又一次換掉舊人,倒像是刻意想要隱瞞切斷什麼舊事,而且,是絕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事。俞憲薇有一種説不出的覺,她覺得這件眾人想要掩埋的舊事必定和自己身世有關。
既然俞宏屹夫這裏無法探得,那麼就只能試着從俞府這一邊打開突破口。
照水有些疑惑,想問問原因,但抬頭便看見姑娘神十分鄭重,像是在代一件很了不得的任務,再想到江嫂子命令的少問話多做事,她就很乖巧地點了點頭:“好。”作者有話要説:好希望白天也能有很多很多靈。恨*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