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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城俞家子孫世代出仕,能讀書亦善經營,綿延百年下來,已成為荊城首屈一指的名門望族。
城中一條寬闊大街據説就是前代一位俞家族長出資修築,取吉慶有餘(俞)的諧音命名為吉慶大街。俞家老宅就在這吉慶街上,錦繡朱門,巍峨府第,看着十分氣派考究。
這上午,一輛華麗的彩絡馬車緩緩駛入俞府側門,到了二門外,馬車停下,先跳下一粉一紫兩個丫鬟,放下車凳後,兩個丫鬟從車中扶下一個□歲的小女孩。
二門上等着的賴媽媽帶着幾個人圍了過來:“姑娘。”扶着俞憲薇的小丫鬟照水很古怪地察覺到自家姑娘的身子瞬間變得僵硬,她有些疑惑地看過去,低聲道:“姑娘…”俞憲薇撇開照水的手,獨自慢慢走上前,用最大的自制力勉強扯動嘴角出一個笑:“賴媽媽。”賴媽媽身邊一個穿玫紅比甲頭上着嵌寶珊瑚珠金簪的大丫鬟上前兩步,上下打量了俞憲薇一番,笑道:“這位就是咱們六姑娘了吧。”賴媽媽忙笑道:“正是呢。”又對俞憲薇道,“這是老太太屋裏的珊瑚姑娘。”俞憲薇略點了點頭:“珊瑚姐姐。”
“姑娘客氣,我可不敢當。”珊瑚一笑,一路説笑着,引了俞憲薇一行人往俞家正房而去。
最初的俞家主宅本是個四四方方的五進院落,高屋敞軒,層次分明,屋後還有一片大花園供人遊樂,極舒服自在,到後來子孫繁盛,屋子不夠住,便將周圍的地買了下來,以主宅為中軸,兩邊各建了兩座三進小院,主宅後還有一座,共仁義禮智信五座院子,每座院各有跨院,互相有穿堂走廊相連,這樣,既顯得各自獨立,又能彼此聯繫,而居中的大家長則能欣享受子孫環繞的樂趣。
現如今俞家三代同堂,主宅正房裏住着大家長俞老太爺和俞老太太,東北院、東南院分別住着大老爺和二老爺兩家,俞憲薇一家則分在西北院,西南院本該住着六老爺俞宏岓,因他尚未娶親又參軍出征在外,院落裏只留着些下人和幾個通房妾侍守屋子。
俞憲薇曾在這裏生活了六年,這些事情再清楚不過,但此時她只是一個剛回家門的小孩子,能做的只有抿緊嘴巴看着眼前的路,並不多問一字。珊瑚見她神情自若,見到家中富麗也並未新奇地四處張望,顯得很是穩重,不由心裏暗暗稱讚。
過了一處穿堂,甬道盡頭是五間大正房,珊瑚引着俞憲薇往東次間走,到了門前,一個小丫鬟笑着打起簾子,口中笑道:“六姑娘來了。”面便是韻遠悠長的沉香香氣,香味並不濃重,甚至並不完全是從地上擺着的紫銅狻猊香爐裏氤氲而出,這香氣也來自牆壁、房梁、屏風、座椅、地衣甚至來往的每一個人身上,這是經年累月的薰陶沉澱而成,就如同古玉上被摩挲出的圓潤包漿,承載着歲月和歷史,也是身份和地位的證明。
屋內花團錦簇,當中坐着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她身邊,各穿錦着繡的太太和年輕姑娘們濟濟一堂,氣氛融洽和諧。
見她進來,眾人的目光齊齊掃了過來。
“這就是咱們六姑娘呀,真是好模樣兒,弟妹好福氣,膝下這一雙女兒都是粉雕玉琢,叫人羨慕得緊。”二太太王氏快人快語,當先笑了出來。
坐在她下首的小古氏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仍舊温婉笑道:“二嫂謬讚了,二丫頭和三丫頭兩個,端莊秀美,我也喜愛得緊呢。”聽上去只是普通的禮節往來,但聽到王氏耳中就多了重意思,她親生的只有一兒一女,二老爺另有一雙庶出的兒女,雖然名義上都要叫自己一聲母親,王氏平素就不喜歡別人將庶子庶女和自己親生的兒女相提並論,小古氏這話正犯了她的忌諱,王氏心中頗為不喜,但礙於此時情形,不能發作,只得按捺下來。
小古氏也不多理睬她,起身走過來攜了俞憲薇的手,慈愛笑道:“憲姐兒,跟母親去拜見老太太。”她身邊,年方八歲的俞明薇也跟了過來,眨着一雙明秀的眼睛看着俞憲薇:“姐。”即便是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再次見到這個害死自己的人,俞憲薇心緒仍是複雜,再看着小古氏尚年輕柔婉的臉龐,想到自己在冰冷江水中苦苦掙扎時前方那絕情遠去的船,俞憲薇心中苦澀難言,她心慌意亂地錯開眼,胡亂點了點頭,跟着小古氏走到俞老太太古氏面前,丫鬟翡翠已經放好一個四喜如意雲紋錦鍛的墊子,小古氏笑道:“憲姐兒,快給祖母請安。”俞憲薇依言下跪,俯身道:“給祖母請安,恭祝祖母身體康健、福壽延綿。”俞老太太看着地上伏跪的小孫女,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情緒,臉上並沒有表現得多親暱,只是面容微微柔和了些,頷首道:“回來就好。”又命丫鬟送上見面禮,水晶捧過來一個雕花填漆小托盤,盤中是一個巧的百合花綴珍珠荷包。
俞憲薇雙手捧起荷包,再叩首道:“多謝祖母。”俞家大太太閔氏常年在城外庵堂裏住着茹素禮佛,此時並不在家,小古氏便引了俞憲薇拜見二太太王氏。
王氏笑受了她一禮,從腕上褪下一個紫玉鐲子親手到俞憲薇手中,又笑道:“這丫頭大方又懂事,和她二姐姐小時候簡直一個模樣。”王氏握了她的手猶自誇贊,笑語如珠,幾乎有些誇張得過分了,俞憲薇鋭地察覺了其中的異常,王氏對初次見面的自己太過熱情,這和她平巴高望上爭強好勝的子太不相符了,俞憲薇努力回想上輩子回府時的情景,但當時實在年幼懵懂,並沒有太多印象,只記得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小古氏和王氏兩個私下很是不對付,事故頻出。
俞憲薇有些地警惕地聽着王氏的話,悄悄觀察四周的動靜,果然發現俞明薇似有些不自在,在小古氏身邊咬着嘴看向王氏和自己,泫然泣,而小古氏也微微沉下了臉,再聯想到王氏話裏話外都在誇自己,卻一字都不提身為雙胞胎妹妹的明薇,這分明就是在捧一個踩一個,雖是誇自己,卻也是在當眾打明薇的臉。只是王氏刁鑽,説的都是誇讚的話,明面上看不出錯來,小古氏也不好反駁。
而俞老太太則是在主位上慢條斯理飲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並不多置一詞給侄女兼三兒媳解圍。
雖然已經對這些親人徹底絕望,也不再奢求他們的親情愛惜,但這並不説明自己願意被他們當槍使。於是俞憲薇將目光投向旁邊幾個華服少女。其中一個十三四歲的瓜子臉少女和她視線相觸,便友好地笑了笑,起身走過來,對王氏道:“瞧二嬸嬸開心的樣子,也不怕二妹妹吃醋。”王氏話一噎,瞥了旁邊坐着的女兒一眼,果然見她嘴嘟得老高,很是不滿的樣子,王氏這才訕訕地停了話,那少女趁機將俞憲薇拉了過來,又對俞老太太笑道:“我帶妹妹下去説説話兒。”俞老太太對她倒是笑得和藹可親,點頭道:“去吧,你們幾個姊妹是第一次見,正該好好悉悉。”於是這少女便拉着俞憲薇去了博古架內的梢間,其他女孩也跟着魚貫而來,俞明薇落在最後。
進了屋子,這少女先是笑道:“我是你大伯父家的元薇大姐姐。”又把其他幾個姐妹一一介紹了一通,最後招手把俞明薇叫到跟前,仔細端詳了兩人一番,卻又笑了。
二房的庶女三姑娘俞柔薇忍不住問:“大姐姐笑什麼?”俞元薇道:“我是覺得六妹妹和七妹妹本就是一胎所生的雙胞,若不是衣裳不一樣,我可分不出誰是誰呢,都是這麼冰雪可愛,怪不得二嬸嬸喜歡得什麼似的,但三嬸嬸定是心頭寶一般一個都捨不得的。”其他幾人聞言,仔細看了看兩個小姑娘,果然是身量相仿,容貌極像,又都梳着雙抓髻,着珊瑚珠的小飾品,看上去就如同一枝頭並蒂兩朵花兒。
俞憲薇有些不以為然,她知道幼年時的自己和俞明薇的確相像,説是雙胞胎也不會有人懷疑,只是再過兩三年俞明薇臉容慢慢長開,纖長淡雅的美人模樣初端倪,而自己雖也開始條,比俞明薇高出半頭,卻還是珠圓玉潤,人人都説俞家六姑娘不如七姑娘漂亮,還有影影綽綽的話説六姑娘長得不像三太太,自己那時認定小古氏是生母,縱使聽了一句半句閒話,也只當成笑話過耳就忘。如今想來,這雙胞胎的説法真真像個笑話。
俞憲薇微蹙着眉神遊天外,俞明薇卻是臉皮薄,被看紅了臉,低頭羞澀道:“大姐姐…”其他幾人都笑了。
俞元薇雖是庶出,但排行居長,在俞老太太那裏又受寵,生母還誕下了大房唯一的兒子俞善玖,有這幾重緣故,俞元薇在府中地位便如嫡長孫女一般尊貴,隱隱是小一輩女孩中的領頭人,有了她這番善意的誇讚打趣,俞明薇臉上鬱漸霽,淺淺一笑。
俞華薇站在一邊,見幾個姐妹都環繞着俞元薇,儼然便眾星拱月的架勢,自己站在這裏卻是落了單,她心中不忿,卻不好指責別人,便瞪了庶妹俞柔薇一眼,沒好氣道:“笑那麼大聲做什麼?唾沫星子都噴到我臉上來了,身為俞家女兒,連這點教養儀容都沒有就敢成家出來晃悠,你倒是隨心所願了,丟的卻是我母親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