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八章優柔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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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小古氏一直在永德堂忙碌,三位姑娘的午飯是在各自屋裏自用的,照水和淡月微雲去寬禮居正房領了食盒回來,一進院子就察覺到有些異常,似乎太冷清了些,連説話聲都不曾聽到。

綠萼低着頭沿着遊廊從前院過來,照水忙上去問:“綠萼姐,姑娘在屋裏嗎?”綠萼掀起眼皮,沒好氣道:“沒見我手上捧着洗臉的銅盆呢嗎?姑娘要不在屋裏,我拿這個去前院做什麼?真是的,白長了個腦子,這麼魯鈍。”照水原本不必問這一句,兩方擦身而過也就罷了,但這樣顯得太冷冰冰,別人見了,豈不是要説這院子裏共事的丫鬟都像陌生人?所以照水特地好心同她説話,不過是想緩一緩最近院裏的冷漠氣氛,是示好的意思,誰知對方不但不領情,還刺頭一般刺回來。

照水不由氣結,綠萼總仗着大丫鬟的身份,處處打壓她們幾個小的,以前忍一忍也就罷了,但照水最近得俞憲薇器重,漸漸膽氣壯,對方這樣當眾下她面子,心裏忍耐到了極限也無需再忍。

於是照水也冷下眉頭,反相譏道:“不過是問姐姐一聲罷了,在不在也就是一句話的事,你犯得着這麼夾槍帶的麼?我腦子愚鈍不愚鈍,連姑娘都沒嫌棄過呢,你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裏嫌三嫌四?”一個二等丫頭竟來和她這個大丫頭嗆聲,綠萼屢屢不被俞憲薇待見,本就惱火,這下更是火上澆油,當即舉起銅盆照着照水當頭砸下去,疾言厲罵道:“你這賤蹄子,竟敢在我面前逞強?!”照水手中還提着食盒,一時躲閃不及,被銅盆哐啷砸着肩膀,只覺一陣麻痛,頓時大怒,放下食盒,跳起來就去打綠萼。她雖矮了綠萼一頭,但身板結實,氣勢洶洶衝過去,倒把沒有提防的綠萼撞了個跟頭:“你看我敢不敢!”綠萼沒料到她竟要動手,猝不及防下失了一城,被撞在地上,抬頭看見微雲淡月兩個素來最卑微的小丫頭滿眼驚訝之,不由得又氣又惱:“你好大的膽子!敢動我?!你動得起嗎?”爬起來就要扇照水的巴掌。

手揚在半空,帶起一陣呼呼風聲,眼看就要重重揮下,卻被人一把抓住,硬生生阻住去勢,綠萼怒火滔天,回頭怒視看誰敢觸她黴頭,原來竟是灑金。

灑金的手牢牢抓着綠萼的手腕,平靜道:“綠萼姐,姑娘還在屋裏呢。”這話是提醒綠萼想鬧事也要分時間和場合。

綠萼掙了幾下,沒有掙開,而照水已經被微雲兩個拉到一邊,扇不到了,她索垂下手,看着灑金冷笑道:“妹妹真會挑時候,若早來一步,該抓的就不是我的手了。你掐時間來栽我的贓,真是好心機。”灑金素來綿裏藏針,綠萼知道厲害,縱然怒極,也不敢口辱罵。

灑金臉上仍是平淡從容,道:“挑時候也罷,碰巧也罷。照水只是個半大孩子,不懂事,可綠萼姐你不但是院中丫鬟裏年紀最長的,也是我們中等級最高的,想來身為前輩,不但應該以身作則,遇見底下妹妹出了錯,也該諄諄善誘勸導才對,動手動腳可不是咱們俞家的規矩。”綠萼被她三言兩語擠兑得無言以對,滿臉漲紅,眼裏都快冒出火來,指着灑金恨道:“你,你…”到底説不出個一二來,只得手一甩,怒衝衝跑回了自己屋,重重關上了門。

照水着撞人時扭到了的左手腕,幾乎眉眼都要笑開了:“灑金姐,你太厲害了,以後多來幾次,我看她還有沒有臉出門。”拂雨踏雪其實都在屋裏,但都沒有面,想來是在暗地裏偷看,這樣也好,綠萼面子裏子都丟光了,以後説話行事也要多一重忌諱。

灑金皺了皺眉,不贊同道:“你還説,鬧了這一場,只怕還要姑娘幫你收尾呢。”綠萼到底是小古氏給的人,這一場鬧劇若被小古氏知道,只怕照水還有一番苦頭吃。

照水皺了皺鼻子,很有些懊惱,她倒不怕受責罰,只是怕連累了自家姑娘:“早知道會這樣,剛才繼續忍着就好了。”灑金失笑,搖頭道:“罷了,遲早都有這麼一回。”南跨院這九個丫鬟之間漸漸壁壘分明,而且彼此陣營間的隔閡敵意越來越大,之前只能説還沒有捅破窗户紙,彼此揣着明白裝糊塗,現下這窗户紙被捅破,也只是把暗地的矛盾擺上枱面了。丫鬟們之間的明爭暗鬥也就罷了,怕只怕,小古氏那裏有責難,也不知俞憲薇能否應對。

“姑娘在院子裏,你快去送飯吧。當心飯菜冷了。”灑金提醒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姑娘似乎不大高興,但還是要把方才的事及早同她説明。”心裏有底,也好早有防範。

照水應了一聲,帶着微雲淡月往前院去了。

屋裏果然不見俞憲薇的身影,照水讓微雲淡月兩個擺飯,自己去前院梅樹林子裏去找人,最後在水池邊找到了俞憲薇,卻見自家小姐也不用錦墊,直接坐在池邊太湖石上,斜傾着身子,伸手在撥水。

照水上前幾步,道:“姑娘,該用飯了。”又提醒道,“深秋了,水冷。”俞憲薇回過神來,轉頭看了照水一眼,又回頭看着清冷的池水,低聲道:“照水,你小時候在水邊玩過嗎?”照水笑道:“何止玩過,我在莊子里長大的,邊上有條小河,有一次被佃農家的女兒玩笑間推下去,險些沒淹死。後來還是叔叔發現及時,把我救起來。當時沉在水中呼不過來,嗆了好多水,還以為自己要去見佛祖了呢。”俞憲薇眸光一暗,沉半晌,又道:“那個推你下去的人,你還記得她麼?還恨她麼?”照水想了想,搖頭道:“小時候的玩伴,連長相都不記得了,只前幾年隱約聽説她嫁人了。至於恨不恨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哪還有記恨,況且當時她也不是有意的。”

“別人無意的傷害忘記也無妨,但若是有人為了保命硬把你推下水,還有親人為了保命,眼睜睜看着你被頭沖走都不施救,這筆賬該怎麼算呢?”俞憲薇喃喃道,推她下水的人就要出現,見死不救的親人也就在眼前,但這些人現在並沒有害過她,無論是還打着慈母幌子的小古氏,亦或年幼稚的俞明薇,甚至是以後會出現的孔姨娘,她們都是她應該仇恨報復的人,但此刻他們都還無罪,她做不到讓她們去為上輩子的罪以命償命,但若説因此而放棄仇恨,她自問也做不到。

更何況,她心中還裝着顧氏的事,顧氏只有她一個孩子,自然,顧氏該有的名分,該得到的一切,甚至生前可能受過的不平都需要她去討公道。

前路到底該如何去走,俞憲薇有着一絲茫。

照水愣了,眨了眨眼,疑惑道:“姑娘,誰推人下水了?推了誰?我怎麼聽不明白。”俞憲薇搖頭一笑,道:“沒事,和你説着玩呢。”説着,從水裏收回手,用絹子擦淨,起身道,“走,回屋用飯去吧。”照水遲疑了一下,把剛才發生的推搡之事告訴了俞憲薇,又哀求道:“姑娘若要訓斥責罰,我都領了,只是千萬別讓我娘出去。”俞憲薇一怔,笑道:“我幹什麼要讓你娘出去?況且這件事並不是你挑頭鬧事,也犯不着重罰,罰你一個月月錢就好了。至於綠萼的罰,我自去問太太就是。”照水聽着最近俞憲薇已經不再稱呼小古氏母親,而是用了太太這個比較疏遠的稱呼,她心頭不解,卻也不敢多問,只躊躇道:“若只罰一個月月錢,會不會太輕了些?若別人説姑娘不公,豈不是不好?”俞憲薇不由莞爾:“你們本就是我的人,自然該偏心你們的。任誰來問也無可厚非。”這一點她早已決定,再不能連累身邊這些真心對待自己的人,上輩子那份恩情,不僅要記在心中,更要真真實實回饋給她們。她再不會退縮懦弱,一定會變強,將她們護在自己羽翼之下。

照水大大鬆了一口氣,眉開眼笑地跟着俞憲薇回了房中。

温仁堂西次間的內間,傳出綿延不絕的有節奏敲擊木魚的聲音,濃郁的檀香味從窗縫門縫間滲透出來,似乎連門窗桌椅都染上幾分檀香,無端地多了幾許厚重。

俞如薇已經在內間的門前來回踱了許久,臉上神情時而憤時而悲傷,腳步也越來越急促,最後突然頓住,轉身幾步走到門前,伸手要推門,卻又堪堪停住手。

“進來吧。”木魚聲突然停了,一道帶着幾分沙啞的女子聲音從門內傳來。

俞如薇眉一沉,心頭髮狠,索用力一推,門扇划着猛烈的弧度重重打在牆上,又彈了回來。

俞如薇又是一掌拍在門上,緊走幾步上前,看着那跪在佛龕前蒲團上一身黑海青的憔悴女子,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咬牙道:“小嬋跟着我好好的,母親為什麼把她要走?”閔氏慢慢放下手中佛珠,緩緩道:“等過幾天你二孃身子好些,我們就回廟裏去,你也大了,該請個嬤嬤好生教導規矩,小嬋年紀小,不頂事,到時候我把阿貞給你,她年紀大些,行事穩重,也能好好照顧你。”俞如薇雙手緊緊握拳,指甲掐進裏,定定看了閔氏半晌,忽而冷笑道:“母親何苦和我打啞謎,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會不認,沒錯,那信是我支開小嬋,自己悄悄進王七家的賬本里的,二孃的人要刁難王七家的,非要看她的賬本,結果發現那信,這又能怪誰?小嬋是我的丫鬟,自然只能聽命於我不能違抗,母親有氣衝着我來好了,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要殺要剮絕無二話,我絕不會連累她。我只恨母親為何非要出這個頭給她保命丸?那樣珍貴的藥丸給了她簡直就是暴殄天物,而且,若不是母親,我們這十幾年的苦和難早就一朝得報了,哪裏還需要委屈求全回去受那廟中悽苦?!”閔氏木珠般的眼珠微微動了動,在佛前跪得僵硬的身子稍稍側了側,眼中帶着幾分辛酸悲哀地看着眼前恍如地獄夜叉般戾氣將要噴薄而出的女兒,良久,長長嘆息一聲,回頭去看高高在上的佛像那諱莫如深的臉,道:“如兒,你可還記得你名字的來歷?”俞如薇本已做好準備接暴風驟雨,卻不料閔氏竟説到一個無干的話題,便如頭的子突然變成了和風細雨,有些茫然無措,她手上拳頭鬆了鬆,手心全是汗,便在裙子上蹭了蹭:“母親説過,是佛經裏的話,‘如是我聞者,謂總顯己聞,傳佛教者言如是事,我昔曾聞如是。’如是我聞的意思,就是我曾聽得佛祖教誨。”閔氏雙手合十,道:“世間人民,父子、兄弟、夫婦、親屬,當相敬愛,無相憎嫉。有無相通,無得貪惜。言常和,莫相違戾;或時心諍,有所恚怒。後世轉劇,至成大怨。世間之事,更相患害。雖不臨時,應急想破。——是我害了你,我的心諍恚怒不能看破想破,因果輪迴,到了你這裏,終究成了大怨。這是我的罪孽。”她微閉了眼,苦澀道,“一切恩愛會,皆由因緣合,合會有別離,無常難得久,今我為爾母,恆恐不自保,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這是《佛説鹿母經》裏,臨死的母鹿憐惜幼兒,哀哀嘆息時所説的偈語,慈母舐犢之情溢於言表。

俞如薇心中震盪,眼內一酸滴下淚來,忙撲進母親懷裏:“我都説了一人做事一人當,世間什麼因果報應與我何干?名聲口碑我也不在乎。我只要母親安好,再不用去那冰冷的庵堂受苦,沒人敢對你不敬,也沒人敢欺負羞辱你。其他的我什麼都不要。”閔氏悲憫地撫摸女兒的頭髮,道:“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做的那些事,並不是為了你自己,而是為了我。但是如兒,‘人在愛慾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苦樂自當,無有代者。’即便你我是母女至親,也無法替對方生活,母親的路該母親自己選自己走,不該讓你來承擔。你以前做的那些小鬧劇,是因為心頭鬱氣難消需要發,所以我不曾嚴厲止,只言語引導規勸。但如今,你竟要行惡。”她用力握住俞如薇的手臂,將女兒微微拉開,兩人目光相對,“惡之道便如雷池,只會將心頭善惡標準顛倒粉碎,輕易跨入一步便如入了罌粟海,從此罷不能,也難以回頭。一步錯,步步錯啊。”俞如薇怔怔看着閔氏眼角滑落的淚水,好一會兒,她緩慢但是堅定地推開了母親的手,站起身,居高臨下看着華髮早生的閔氏:“縱然是入雷池又如何?敵人步步緊,絲毫沒有手軟,難道我們慈悲以對她就會心軟手軟了嗎?母親可是忘了這十多年你是怎麼過來的?你治家理事時尚知道應該賞善罰惡,怎麼對着她就只會一味退讓了呢?我縱然對她下殺手,也不過是用霹靂手段顯菩薩心腸,讓她受了她該受的果報罷了。若能達成此願,我入夜叉道修羅道又如何?來生墮入畜生道又如何?這件事我絕不會後悔,即便有一絲慚意,也是擔心會因此連累母親。我心意已決,母親不必再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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