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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是正子請安,閔氏素來也是不發一言,木頭人般從頭坐到尾,今天竟一反常態開了口,這且不説,她竟一開金口就和老太太對着來,要討了俞憲薇去,這卻和她往謹慎安靜的行為大相徑庭,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了。
小古氏愣了一愣,微眯了眼掃了俞憲薇一眼,扭頭對閔氏道:“六丫頭不是個安靜的,大嫂好靜,卻不好讓她去擾了你清靜。”閔氏臉上平淡無波,卻沒有鬆口:“熱鬧些也好,五丫頭就是個熱鬧的,她這一走,我心裏便空了幾分,既然弟妹身子不適,力有不逮,老太太那裏又怕吵鬧,不如就讓她跟了我住幾,一則一我思女之心,二則跟着我聽聽佛經,或許能平和些她的子也説不定。這樣四下裏都好。”她這長長一番話,卻是將小古氏的話給堵死了。小古氏碰了個軟釘子,也不願意食言改口説自己不在意病痛願意留下俞憲薇,便道:“那就勞煩大嫂多多教導她了。”俞老太太見她們兩個不等自己發話就三言兩語將事情定下了,心中不由閃過一絲惱意,看了小古氏一眼,還是按捺下來沒有發作,一錘定音道:“既然如此,那擇不如撞,今下午就讓人把六丫頭給挪過去吧。”她心中不愉不能對小古氏發作,便遷怒到俞憲薇身上,不樂意讓她再住在自己院中。
俞憲薇起身應了,她知道自己成了三人角力的池魚,白白遭了災殃,也知道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低了頭裝恭順,免得引火燒身。所以她面上雲淡風輕,並沒有出一絲不喜。但即便是這樣,也並沒有讓俞老太太對她生出一分憐惜之意。
閔氏瞧見俞老太太微黑的臉,又看了眼小古氏事不關己的神情,對俞憲薇的處境多瞭解了幾分,倒生出些憐憫來。
一場請安不歡而散,俞老太太為示親近之意,特意留了小古氏一同用早膳,閔氏見她們婆媳有説有笑,自成一體,便不願留下來惹人嫌厭,索藉口幫俞憲薇收拾東西,拉了她一同往小院去。趁着路上無人,便道:“你五姐姐臨走之時放心不下你,幾次叮囑我照拂你。”如此便解釋了為何她今相幫。俞憲薇並不意外,點了點頭:“還是五姐姐記着我。”又向閔氏道了謝。
閔氏是個清冷的子,對着旁人便不喜言辭,不過三兩句話説完,兩人間又是一陣沉默。俞憲薇沒有再主動提起話題,從言語的細枝末節中,她已然猜到俞如薇並沒有將她們兩個的計劃告知閔氏,甚至連俞憲薇的身世之秘也沒有言及,俞如薇定是怕閔氏擔心,也有不想節外生枝的意思,既如此,她也需要謹慎言行才好。
自從上回從梅花跨院搬出來,俞憲薇的行李便簡了許多,不過幾牀棉絮,三箱各季衣物,另有些常用具,也統共才兩三口箱子,少且不説,有一半甚至還未曾開箱,散散堆在梢間的角落。屋裏東西零零星星,也沒有什麼緻的陳設,空落落地顯得有些空寂寒酸。閔氏看在眼裏,眼神微微一沉。待入了廳內,她便一直安靜坐在一旁飲茶,俞憲薇見她似有話要説,便讓丫鬟們退下,閔氏也仍舊垂着眼撥動手中的佛珠。
待過了片刻,閔氏才輕嘆一聲,道:“我也不知你們兩個究竟是個什麼想法,但既然你們兩個已經下定決心,我也只有相幫。”俞憲薇一愣,愕然地抬起頭:“大伯母…”閔氏微微搖了搖頭,打斷了她的話:“如兒自幼就倔,她決定的事就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我如今已然是管不住她了,唯一的願望便是盼着她千萬不要闖下禍來。”她看向俞憲薇,“大伯母這樣説,你可明白?”已然俞憲薇頓了頓,低頭應了一聲。
閔氏看着她,眼中古井無波,卻格外幽深:“你是個好孩子,所以如兒才會和你好,她既看重你,大伯母自然也會護着你,但我也希望,你們若有什麼大事,不要讓我成為最後一個才知道的人。”雖然這個孩子也可憐,但她到底是個做孃的,只能先顧着心疼自己的女兒。
聽到閔氏這樣陣壘分明的話,俞憲薇有一絲尷尬,她咬了咬牙,道:“我記住了。”閔氏的話説到這個地步,讓她有些難堪,但她卻並不能説一個拒絕的字,因為她的確需要閔氏的幫助。
見她聽懂了自己的意思,閔氏暗暗鬆了口氣,起身道:“你稍稍休整,我先命人把後院小佛堂邊的院子收拾出來,以後就跟着我住,旁邊有個小門,進出也會方便些。”閔氏代了幾句便走了。照水捧着托盤來收茶盞,有些納悶道:“我怎麼覺得今的大太太比平常還嚴厲了幾分,咱們姑娘不是和五姑娘好麼?”灑金一驚,悄悄拉了一把照水的袖子,又往俞憲薇處使了個眼,照水愣了一下,忙閉上了嘴。
“五姐姐是五姐姐,大伯母是大伯母。”俞憲薇又命道,“後對大伯母房裏的人要更加恭敬順從,”幾個丫頭都應了,紛紛下去收拾行李,唯有照水和灑金被留下來叫到內室。
俞憲薇仔細問了一通外面產業的情況,不由得蹙緊了眉頭。在搬來老太太院裏後,她趁着人手變動,便讓照水的娘江嫂子捎帶了一半金銀出去,人也留在外頭為她物店鋪和田地,只是江嫂子和照水的叔叔只有兩個人,人脈也有限,到底辦得不甚順利,還是杜若秋出府後幫了把手,才算將事情辦好。俞憲薇沒有選擇太惹眼的鋪子,只讓盤了兩間普普通通的米鋪,又在城外買了數十畝良田,算是有了一筆小小產業,之後又向謝娘子去了信,商量着合夥在荊城也開一家鴟夷酒樓,雖然事情都照着計劃按部就班,還有了謝娘子的協助,事半功倍。但對俞憲薇來説,這仍嫌緩慢的進展卻不異於兜頭一盆冷水。
“太慢了,螻蟻撼樹罷了…”她聽了照水回報的這個月收益,難掩心頭失望,喃喃自語道。
照水很慚愧,漲紅了臉,着衣角,低頭道:“是我娘她本事不夠大,辜負了姑娘的期望。”灑金看了她一眼,言又止,也垂下視線。
俞憲薇回過神來,見照水這模樣,忙拉了她的手道:“我不是怪責你們,而是覺得這件事本就是我想岔了。我們本來就是新手,也不通此道,想要在短期內做出些什麼成績,本就是痴人説夢。”她如今的目的不再是求一個安身立命的小產業,而是整個俞家,但僅憑她手上這些資本,只怕俞家人連正眼也不會掃一眼。
照水向來唯俞憲薇之命是從,自家姑娘既然説沒有責怪的意思,她也就不放在心上,但仍是為姑娘發愁:“那該如何是好?”俞憲薇眉頭擰成一個結,之前在家宅中還算順利地達成自己的目的,暫時離了三房,這個成功使得她一時欣喜,便有些高估自己的能力,也把掙錢想得太簡單,她心頭深處當初饑荒亡時捱過餓的印象太深,總覺得糧食才是最貴無比的東西,所以一有了錢,定要先買地開糧店,但如今尚在和平歲月,遠不是糧價貴比金的時候,自然糧店也只是尋常收益,只夠尋常小富人家過活罷了,想要賺大錢確是不能的。
灑金在旁邊看她愁眉緊鎖、心事重重,好好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眉心竟也如成人般有了一道淺淺豎痕,叫人看着心頭頗有些酸澀,她很有些不忍心,便將旁邊几上的茶盞端起遞到俞憲薇面前,低聲勸道:“天下之事,此路不通,定還有別的路,姑娘想一想,自己有什麼拿手的便好去做,也不是隻有經營買賣這一途。”雖是這麼説了用以藉人心,但説到底,自家姑娘小小年紀能有什麼能耐,便是灑金也沒有信心,這話便少了幾分底氣。
俞憲薇哪裏不明白這個,她苦笑一聲,接過茶盞,道:“先時熱血上頭誇的海口,自以為是有謀算的,此時親身實踐過了,才知道,那些想頭都太遠了。”偏偏她搜腸刮肚也記不起這段時間有什麼買賣更賺錢,上輩子的這個時候,她初回俞府,小古氏立足未穩,錢財於小古氏還是小事,並不曾多在意,每想的只是如何藉着呂氏和王氏之助與幾個世家的媳婦們好,尤其討好薛家和之後遷來的夏家。
突然,俞憲薇只覺腦中一個念頭模糊閃過,她下意識捏緊了茶杯,因為用力,指甲一片雪白。
灑金一愣,下意識勸道:“姑娘,這事急不得,慢慢來才好。”雖然俞憲薇沒有明説,但她這樣心急地賣地置產,執着於鋪子的收入,灑金隱隱猜到背後必然有別的目的,雖不明底細,卻也嘗試規勸一二。
俞憲薇緩緩搖了搖頭,嘆道:“沒多少時間了。”只剩不到五年的時間,荊王就會趁洪災起兵造反,屆時方圓數百里都將陷入一片戰火,她必須要在這之前達成自己的目的。
俞老太太既然下了命令,底下人便照章執行,不多時便有幾個使婆子丫鬟來給俞憲薇搬行李,她們已經知道老太太又不待見這六姑娘了,所以態度上也不甚客氣,其中有兩個眼睛四處亂晃,就想偷着撿些好處,但一看這裏東西已經收撿打包,剩下的幾件零星雜物都很寒酸,一看就沒什麼油水可撈,她們登時便耷拉下臉來,連個話茬都沒有了,手上也是摔摔打打,拿行李包裹憤。
照水看得生氣,想上去訓人,被灑金悄悄攔下了。
東西不多時就開始往外運,俞憲薇也跟着往後園小佛堂去,於是,這位不受親人待見的六姑娘,繼月前被母親小古氏從三房到老太太的正房後,今裏又被老太太從正房趕到了後園小佛堂。若説去老太太正房居住是臉上添光的事,那麼從正房遷出就頗有幾分灰溜溜了。下人們私下都道六姑娘這一兩個月間這樣大起大落,最後喪家犬般被趕出正房院子該是徹底失了寵了,他們只當是看笑話,卻不料,這其實是另一番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