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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三老爺渾渾噩噩,幾乎不記得怎麼將臧霖送出門的,之後似乎還在門口呆滯了許久,前塵往事就像是走馬觀花一般在腦袋裏一段有一段地回放,頭痛裂,好容易調節好情緒走回到永德堂正房時,俞大老爺正在審問事情,見他回來,滿屋的人都用一種探究和詫異的眼神看他,讓他有如芒刺在背,沉寂心底深處十數年的隱秘就這樣猝不及防大白於天下,他幾乎有一種想找個地方躲藏起來的想法,只得拼命忍住,維持着他三老爺的體面。
方才劉慶年連帶着劉慶年家的都被被帶了來,俞大老爺下令打的板子,三四十板子下去,皮開綻,劉慶年已經招了,那毒藥是他帶進府給呂氏的,因為呂氏拿他獨子和全家的前程做要挾,他迫不得已只得應了,除此之外,他素裏依着管事職權之便也對呂氏許多私下攬錢之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開方便之門,一樁樁一件件,聽得劉慶年家的幾乎傻了,她完全不知道丈夫竟在背後做了這些事,也本不知道自己也成了呂氏要挾劉慶年的籌碼。説來劉慶年家的也是可憐,她對呂氏向來忠心耿耿,誰知這忠心竟被主人當成了驢肝肺肆意踐踏,現下得知真情,她看向呂氏的眼神全然變成了咬牙切齒的仇恨,若不是有人拉着,只怕當場就上去廝打了。
至於那位呂掌櫃,很快也被逮了來,他原是呂氏的堂兄,抄家放後僥倖活了一條命,大赦後回了家鄉,眼見家徒四壁身無分文,便起了心思問堂妹要家財,幾年前就來找過呂氏,但被她私底下一頓好打,腿都打折了一條,扔在個莊子上做苦力,他被打怕了,這幾年也老實聽話得很,呂氏這才漸漸放下心。前幾個月俞大老爺另有外室的消息傳來,呂氏不知動了什麼心思,許是恨屋及烏,又或許是心生嫌隙,不願再用俞家家生子,覺得他們不可靠。思來想去,又從莊子裏把這個堂兄提溜來,許給他家財,讓他在布行做個二掌櫃學着管事,也是想在布行多放一雙眼睛,未免讓人生疑,對外只説是遠親,誰知那呂掌櫃自己不樂意貶低身份,在外喝花酒時口口聲聲説自己是呂氏嫡親兄弟,被有心人知道,便記了下來。這呂掌櫃知道自己一輩子富貴都系在堂妹身上,便花盡心思給她籌謀,得知孔姨娘母子迴歸後,擔憂呂氏地位動搖,便讓眾人傳話極力慫恿呂氏做些事情來。半夏之毒,呂氏不願讓別人去做,便悄悄託付給他,呂掌櫃也沒辜負她期望,憑着三教九的淺關係,託人購得了這藥。他做得十分隱秘,很引以為豪,誰知棋差一招,到底還是被暴了。
呂氏不讓自己用慣的人去接觸呂掌櫃,繞了個圈子讓劉慶年做中間人,一則為避嫌,二則也是存心拉劉慶年下水,誰知道全都是白費苦心,反坑了自己。
俞大老爺聽得這些骯髒算計,看着那從呂氏房中梳妝盒夾層裏搜出來的半夏瓶,不無嫌惡地問呂氏:“我究竟是哪裏對不住你,你竟要這般狠毒害我子嗣!”呂氏那條計謀的確縝密,先將下毒之事栽贓在俞如薇身上,令俞大老爺疑心,繼而揭發當俞如薇用半夏設計之事,整件事半真半假,卻環環相扣,俞大老爺幾乎是立刻深信不疑,並將喪子之痛都發在女兒身上。若不是閔氏闖進來,後又當場撞牆,打亂了她的整個計劃,只怕俞大老爺暴怒之下立刻打殺了俞如薇也有可能。那時候俞如薇已死,閔氏必定悲痛絕,和俞大老爺決裂,或是和離,或是永居家廟再不回府,而無論哪一種,呂氏都是最後的贏家,前者和離後俞大老爺年紀已大,不宜新娶,而呂氏自己無論身份地位還是子女上都是絕對的優勢,扶正是板上釘釘,即便是閔氏和離不成,徹底退居庵堂,那她就徹底是個廢子。呂氏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大太太,嫡女已除,閔氏避居,她再沒有後顧之憂。
素恣意憐惜的枕邊人竟這般陰險狠毒,俞大老爺怎能不後怕。這毒婦今能面不改算計他兩個兒女命,難保後不會算計到他頭上。
呂氏慘白着臉跌坐在地上,恨道:“俞宏峻,是你當初説會對我一心一意,山盟海誓,將我騙到手,卻又另納別人,你叫我如何咽得下這口氣!我為你家掙下那些家業,你休想分到別人手上!你那兒子不過是個生子,奴才都不如的狗東西,有什麼資格和我兒相爭?你那女兒,更是個無知無能的蠢材,竟敢口口聲聲説自己是嫡長女要服斬衰!你這個做父親的竟一點也不維護玖哥兒,我若再不為他打算,難道讓他堂堂一個男兒將來仰一個女人鼻息?説到底都怪你,若不是你出這些子女,我又怎會需要下這個手?你才是罪魁禍首,我便是死也決不讓你好過!”其實這件事另有隱情,月前查賬,她格外注意俞大老爺在外經營的店鋪收益,從中發現漏,暗自命人去查,竟查到孔姨娘身上,原來這位看似嬌滴滴弱不風的姨娘在海城竟有不菲家財,這些財產從何而來自然不需猜想,俞大老爺為了個外室子竟能做到這地步,她不免徹底心寒,也為自己兒子擔憂,更生出濃濃恨意,恨不得取了孔姨娘母子命,後來意外發現小蓮子之事j□j,她心裏就生出個想法,找人備下毒藥,原就是想推倒俞如薇身上的,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適機會,前俞如薇回府,執意要服斬衰,亦威脅到俞善玖的地位,觸動了她心頭最不容侵犯的地,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稻草,她忍無可忍,這才決定走一招險棋,一箭雙鵰。
但現在,她定不能將孔姨娘另有財產之事牽扯出,不然俞大老爺被當眾揭了陰私,又見呂氏私自查自己的底,他男子傲氣被損,定然羞憤難忍,恐怕連最後一絲憐憫都沒有了。對她反而不利。
兩人一番糾纏,最終俞大老爺頭痛裂,命人將呂氏拉到旁邊屋子看管起來。
“這真是家門不幸,這賤人竟這般狠毒。”俞大老爺疲憊地坐在椅子上,心力瘁。
閔嚴道:“既然事情已經查明,姐夫想如何處置呂氏?”他帶來的證人早被請下去休息,他和俞如薇姐妹便坐在廳裏旁觀俞大老爺審案,此時真相已然清清楚楚,但俞大老爺的態度仍舊曖昧不明。
俞大老爺皺緊了眉:“這…”論理,呂氏侵佔家財,以庶母之身謀害庶子嫡女,即便去報官,畢竟是以長害幼,雖然身為妾室,不是正經長輩,但已育有子女,身份不同一般妾室,也當罪減一等,普遍是判刑,不會要她償命。只有一些注重家門門風的世家,容不下這等謀害自家血脈的惡人,便依家法族規一條白綾或是毒酒了斷,但也有放過一命的,到底如何處置,不過是看家主的心意。而官府對這些宗族私刑普遍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妾室的家人縱然事後去告,大多也只判以金代罰,草草了事。
俞家素來以大族名門自居,對這等事自也在族規中有明文,必須嚴懲的,且俞家族規家訓律己甚於律人,若事出在族長家,當比其他族人家懲處更重,俞大老爺是一家之主,更是一族之長,故而若以此來定罪,呂氏必死無疑。
但在俞大老爺看來,呂氏固然可惡,但她到底是俞老太太的親外甥女,還是俞善玖俞元薇的生母,對俞家也是有功,於情卻是不能重罰的,族規是死的,人卻是活的,故而他自己也十分猶豫。
“此事尚要稟告家母,由家母做主。”俞大老爺不願正面回答,便將俞老太太搬了出來。
閔嚴冷哼一聲,道:“既然如此,煩請姐夫這就將老太太請來,當面告知,小弟就在這裏等老太太的吩咐。”他略頓了頓,又添了一句,“俞家百年世族,律規清晰分明,俞老太太素來公正嚴明,想來不會姑息謀害俞家子嗣的真兇。姐夫也一向守規尊律,想來更不會違背俞世先祖的家規族律,讓俞家先祖蒙羞,地下不安。”一隻懶妃出牆來俞大老爺臉更難看了:“正,呂氏到底是我三個兒女的母親,如兒和他們也是兄妹,你且念着他們親骨的情誼,就饒呂氏一條命吧。”此等事,若依俞家家訓,呂氏罪無可赦,只有死路一條。
閔嚴只覺十分可笑:“這句話,姐夫應該去對我那還在鬼門關打轉的姐姐説,對我那死裏逃生的外甥女説,更要對你那吐糟橫禍、幼年夭折的兒子説。只不知,姐夫可開得了這個口?還是你想替如夫人找三條命來賠給這三個人?”俞大老爺被小舅子這樣奚落嘲諷半,終於忍無可忍,一掌拍在桌上:“夠了!這是我俞家家事,想如何處置都由我,就不勞你閔家人費心!”那桌上恰好是半夏粉的小瓷瓶,被他拍得震了震,歪倒在一邊,滾了兩滾,停在桌沿邊。
閔嚴一噎,起身道:“既然姐夫下了決心,也好,想來臧兄尚未走遠,他既然瞭解前因,我便去將後果告知,想來他更是個局外人,當有一番公斷。”説着便要往外走。
俞大老爺大為慌張,忙將人攔住:“正,有話好好説。”若被臧霖得知,只怕在這方圓幾百裏,數座城中,俞家都沒有立足之地了,他丟不起這個人。
閔嚴只管站在那裏,一聲不吭。俞大老爺無奈,回頭看俞三老爺,俞三老爺靠在椅上,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他現在心頭亂麻,對大哥的事實在有心無力。俞大老爺到底憐惜俞善玖這個獨子,不肯讓他背上個生母因罪而死的名聲,最後四顧之下看向俞如薇:“五丫頭,你來勸勸你舅舅,讓你庶母去家廟吃齋唸佛一輩子就是,何苦多添一條命?”俞如薇一直靜靜坐在一旁,此時站起身,不緊不慢道:“父親,您昨才教導過我欠命還命,天經地義,如今如夫人欠命還命,自然也是天經地義。況且二哥身為您的獨子,將來要承繼家業,他的生母自然更不能是個逍遙法外的殺人犯。不然,有了這個把柄,他何談未來前程?”門外忽然傳來隱隱的啼哭之聲,還有人連聲叫着父親,聽聲音像是俞元薇和俞善玖姐弟,間中還夾雜着嬰兒的哭聲,想來是母把九姑娘也抱了來。俞大老爺更加矛盾糾結,俞如薇這話有道理,人死如燈滅,有再大的罪過都是過眼雲煙,但若呂氏一直活着,他就是俞善玖一生洗不的污點。他已年近五旬,恐怕此生也就這一個兒子了,他願意為兒子饒了呂氏,自然也願意為了兒子將她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