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辉煌狱门.1 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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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监狱不断有人死哩。”她的手在黄黄的背上忽然僵住,月光在脸上冰出一层青。房墙下的蛐蛐,咯咯出刀切青菜一样脆生生的叫声。村街上走动的脚步,踢踢踏踏,把从河沟爬上来的水声,踩得七零八落,如从树冠上漏落的一片片月光。脚步渐渐远去,水声又弥合着走进院落时候,她说明儿我和你一起去吧,倒真想看看那和尚招子的戏法。

4依照乡间的说法,要招子当然是自己亲自去了更好。至少这样更见其虔诚的颜。梅同婆婆一道来了。

张老师说,我说娅梅,你怎么信了这套。

她笑笑,娘已经独自往那跑了几趟,我陪她一次也是应该。语言上的道理和其中的孝心,非土生土长的女子所能道出。可究其实质,事情的另一方面,怕除了做儿媳的自己,只有无言无语的黄黄,心里是明白着一个的确:她想去监狱探望一次那叫狐狸的知青。

狐狸已经在狱中蹲了整整五年。

一个干裂的下午,村人们忽然发现棚下的六头耕牛,皆都倒在红水的血浆里。牛的脖子下面,各有一个拳头一般的血,黑乌深深,如同半山崖上突然伸出的口。牛都死了。

连刚出生的牛犊也未能幸免。仔细说来,这怕要是国家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杀牛案了。为此,新任的省革委会主任,都在案呈上作了批字;地区的专员,又专门给县委书记作了从快从严的几点指示,公安局长便亲自统领所属人员,浩浩住进了张家营子。

之后,狐狸被抓走了。黄黄记得了那时的梅,站在人群的背后,泪水涟涟。那一年是知青大返城的开始,张家营子的八名知青,已经走了五名,仅还有它的主人梅、狐狸和另外一人。梅似乎早知是狐狸杀死了耕牛,早抓晚抓是时间的事,然被抓走却是一定了的。所以她并不到惊奇,只到对狐狸的惑和戴上手铐的酸楚。同一节火车把他们运出省会,同一辆汽车把他们运到县城,又同一辆牛车把他们拉到这张家营子。至今,该东的东,该西的西;返城的返城去了,蹲监的正走向囚车。留下的和这张家营子,后是依然出而作,落而息。人世的苍凉,这当儿如雨前的乌云,罩在台子地的上空。地下一米多处,是被考究为文化层的黄土,这土上站的人们,却一片片死着不言,只有狐狸走向囚车的脚步,咚咚咚地炸在地上。狐狸走在村人们给闪开的通道上,囚车的后门向他敞开时,他用手抓住了门边,手铐与铁门相碰的声响,生脆如铁器敲打着河水。似乎,他走得很毅然。可是,他纵身要上车时,却突然转过身子,在人群中搜了一眼。

一名男知青和梅挤了过来。

狐狸对男知青说:“知道我下落了,给我送一条烟。”男知青点了点头。

狐狸又对梅说:“娅梅,返城以前去看我一次。”梅也点了点头。

狐狸又说:“万不得已,也不能和张天元结婚。”梅没有点头,泪却怦然地碎在台子地上了。

5镇子是很够古老的,黄黄觉得,镇子的降生,没有五百年,也有三百年。还在它极其幼小的时候,踏入这个镇子,大街的有些地段,曾是新房新舍,墙壁光洁平整,街赶集的乡下人,脸上都漾着粉红粉红的笑。笑是过秋的那种扑鼻的香味带着落地的果实和谷草的干焦,在镇子和镇外任何有人的地方跳动。你走到街面上,和善的买卖声不绝于耳。供销社门口如同庙会的街口,进出的人群,挤出盐的汗味,还有食堂、馍铺、烧饼棚、包子馆、杨记铁铺、针线小店、蛋市、菜市、猪羊牛马市、染店、粮店、牙医房、照相房、中药房、洋货房,等等杂七杂八,混沌着热闹在镇子里,哄哄一片可又自成规矩。临街的墙壁,钉了一行行洋钉,挂着许多待卖的兽皮。

可是这一些,在今儿全都没有了。尽管还是热闹,却绝然不是一种味道。黄黄在街上走着,瞪着惊奇的双眼,想,没有三百年,哪能有这翻天倒地的变化?它一会跪在主人的前面,一会儿跟在主人的后面,东张西望,其模样很象寻找旧时的印象。

这已经走了大街的一半,原先的几家饭铺都闭门关窗,大门上贴了叉的白封条。她们立在一家饭铺门口,梅说:“都封了。”婆说:“为啥?”梅说:“革命嘛。”婆说:“革命呀。”梅说:“这不是张家营子,你小声。”婆媳又开始往前走。黄黄在她们前后颠颠儿跑。说大街上冷落是谈不上的,闲人依然的多。他们的穿着,本来已经开始考究起来,款式和颜,做工和布料,已经在乡土社会领时代之先,可到了如今,却又物不极而反,考究到不考究的程度。男人们一律绿的蓝的,女人们也一律绿的蓝的;老人略有变化,无非多一样黑。男人们是一律不梳头的,无论老少,一儿光头或者平头,走在街上,如遗落在树上的坏苹果坏梨,黑黑枯枯。却鲜明亮亮的擎在空旷的天空。女人们无论老少,都是一的剪发,披一件深红的方巾。这种单一的景象,不免令人觉得古板可笑。相比起来,梅虽是比镇子更偏僻冷落的乡下人,却到底是在省会长大到十七八岁,气质风韵,都是大城市的意味。下身虽是在乡下裁剪制作的仿军用绿布子,管却少说瘦了三寸,上衣虽然是学生时代的旧衣,却毕竟是灯绒的布料,小是小了一点,然因小又在下摆接了二寸宽的红绒布,穿上去红得烫眼,仿佛在她身上烧着一圈火光,反更加招人眼目,使人一看,便知这是城市的学生,下乡的知青。她们从街上走过时,有许多人们扭头看她,这时候优越和不能返城的忧愁便混合着在脸上。为了不使婆婆看将出来,她便走近婆婆,去取婆婆肩上的包袱,不想婆婆把包袱拿得更紧。突然说梅呀,到招子庙会,你有没有别的事情?

她突然淡下步子,身后紧跟着的黄黄,竟不经意地撞在了她的腿上。

“就是想看看和尚到底什么模样。”这样说了,梅又冷丁儿后悔没有说出什么,比如说想去看狐狸一眼。眼下不说穿了此话,到了监狱门口,又如何能说得出来?

梅的心里,因此润润地沉起来。

6狐狸这个人物,黄黄也一样十分悉。黄黄的老家,其实就是张家营子西边的知青点。知青点的房子是几间土瓦房,立在台子地上,如一户新的人家。黄黄出生在夏天,记事在隆冬。冬天是白的颜,冰天又雪地。村后的山梁,本来算不得高大,又少有巨石大树,在白亮亮的雪天里,光秃秃如一个白馍了。没有太,山上却有一层虚晕。那是雪光。雪天里村人猫在家里,或聚在有火烤的人家听古。知青们决不和村人呆在一块,决不和农民混为一谈,他们是从城市来的都市人,迟早是要返到省会,过一种文明的生活。可是,寂寞却又总是不那么容易排解。有一男一女已经返城过了。另有一男,不慎使一女有了身孕,也都回城处理身子去了。剩下的梅和狐狸,还有另外一对,情势也十分明朗:人家那对儿早就声称,今天返城,明天就办结婚手续。事实上,由不得自己,严峻的情势将梅和狐狸撮到了一块。先前的事情,黄已无从知道。黄所知的,就是这年冬天,知青点终于到来的土崩瓦解。

有次,梅在烧早饭,狐狸起进来,揭开锅盖一看,说人家滚在一张上睡着,你在这边侍候人家呀。梅说这个月本该我来烧饭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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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过云层洒下温柔的光】
【照亮了我心中的希望】
【远方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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