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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靖柔大腦飛速旋轉,捏出一個標準答案:“皇上不為難,臣妾便不為難了。”而皇上卻看着她笑起來,白生生牙齒在嘴縫裏閃光。
“你在這裏,朕很開心。”他伸出枯瘦手指,撫摸她光潔的額髮,“昨天她來向朕告別,説她要走了,還説很對不起你。”
“什麼?”陸靖柔一愣。
幽幽燭光搖曳,皇帝眼神温柔得像是能淌出水:“朕為她取了個名,叫元安。朕的女兒貴為一朝公主,怎能連名字都沒有。到了地底下,沒得叫人笑話。”他的話瘋癲不可信,冷靜,冷靜下來。作為一名合格的唯物主義戰士,要用先進知識武裝頭腦,用科學理論指導實踐。一月齡胚胎只有手指尖兒大,五官四肢還沒分化出來,哪裏能説話?無稽之談,全是假的!陸靖柔咬緊牙關,惡狠狠地將眼淚憋回眼眶。
“朕一見你這副表情就着急。”皇帝嘆了口氣,緊握她的腕子不鬆手,“你以前好耍貧嘴,好鬧脾氣。一口氣剪了朕三盤朝珠,説要重新串個更好看的,當真胡天胡地,膽子大得很。如今你多一個字都不與朕説,興許仍是生朕的氣。咱們後還會有孩子的,那個庸醫,朕誅了他九族,你高不高興?”陸靖柔聽得麻木。殺便殺吧,拿人命玩連坐,是權勢頂端才配玩的把戲。無權無勢之人命如螻蟻,死不得、活不成。她又何嘗不是皇帝豢養的蛐蛐兒,跳不腳下小小一方瓦罐。
正愁無話可説,門扇篤篤響兩聲。她同康生事先約定好,半刻鐘功夫不出來,就敲門送茶點,藉機探查裏頭形勢。
門扇大開,光肆意瀉。康生屏息垂頭,雙手捧一隻畫琺琅茶盤。毫不客氣地説,此時康生在她眼中無比高大神聖,如同為蠻荒播灑天的仙女,周身鍍金光。
氤氲茶香蔓延開來,皇帝被茶盞裏的內容奪走注意力:“這是什麼?”他緊盯茶葉上下沉浮,雙手不受控地瑟瑟發抖。
康生不疾不徐地説:“回皇上,這是南嶽雲霧。”陸靖柔嘴快,端到邊剛喝一口,就被皇帝一嗓子嚇得險些嗆進鼻子裏。
混亂狼藉中,陸靖柔被康生趁亂拉出東暖閣,半晌回不過神來。
康生哭笑不得:“皇上的病就是這樣,一會兒明白一會兒糊塗的。昨兒晚上鬧了一夜,説有人立在門外敲窗户,吵他不得安睡。”皇帝喊叫聲又起,陸靖柔一個靈,不安地回頭看。康生藉機道:“娘娘好靜,何不去後頭圍房稍坐坐罷。奴才給您另換盞茶,餑餑房有新制的鮮花玫瑰餅。您且寬坐,穩穩心神,再伺候萬歲不遲。”
“啊,也行。”陸靖柔木呆呆跟着他走,直到股在椅子上坐定,方找回一絲真實。
康生點上檀香,清雅厚重的香氣飄散開來,聞之寧靜抒遠,最能平心安神。陸靖柔喝幾口茶,跳在喉嚨口的心臟落了地。偏頭瞧見底下香,是個藍底描金的雙魚寶瓶,立在凍青碟子正中,碟子邊一隻藍海螺,一隻青蟹,還有一隻紅彤彤兩頭扁的古怪東西,叫不上名字。
康生説是蝙蝠。她抓抓鬢角,很不理解:“一個海螺一個螃蟹,理應放條魚,怎麼做了蝙蝠呢?渾不搭襯。”她不無可惜地點點螃蟹殼:“小螃蟹做這麼像,怪好玩兒的。”康生當即拍脯説這事好辦,他去造辦處叫工匠依樣畫葫蘆,蝙蝠改錦鯉,再燒製一個就成了。
“宮中用度都是分好的。”陸靖柔不習慣開口問別人討東西,“要不我給你錢吧,小瓷件兒很貴,你這個月沒花用豈不難受。”她説着開始低頭翻荷包,金瓜子沒幾粒,金葉子還剩五六折,餘下全是散碎銀子不中用。她索扯鬆口,譁喇喇往桌上一倒——“都拿走,看夠不夠。”康生微微搖了搖頭,道:“娘娘慷慨,奴才用不了這麼多。”陸靖柔不置可否:“這會兒周圍沒人,叫什麼娘娘,叫姐姐!一家人不説兩家話,你在御前伺候,處境比我還難,少不了使錢的地方。這錢我看還是少了點,你先收着,趕明兒我再找蕭闕要。”她自小是獨生女,乍然得個伶俐弟弟,新奇又自豪。
“你要聽姐姐的話,拿到錢趕快收好。”陸靖柔語重心長叮囑他,“你雖然個子長高了,但是年紀還小,不曉得錢的好處。豈不聞有錢能使鬼推磨,錢多了能使磨推鬼。”康生一直認真看她,末了眼底生出茫的笑意:“磨推鬼……這都是哪來的詞兒?”陸靖柔正要解釋,門外一聲響動,一個猴瘦猴瘦的小太監站在院子裏。康生立刻開門出去,兩人低聲談幾句。只見康生點了點頭,旋即掀開水晶簾子進來,低聲對她道:“皇上已無大礙,正四處找娘娘呢。”陸靖柔摳着手絹兒,不大情願。
“奴才陪您去。屆時奴才站在門口,您回頭就能看到。”皇命不可違,康生心下亦十分無奈,只得收斂心緒勸她。
“那……我要是喊人,你要趕緊進來救我。”陸靖柔把手絹擰成繩子,順手打成醜巴巴的結。
“奴才一定辦到。”康生守在門外,她多少鼓起些勇氣。陸靖柔後背黏在牆上,一寸一寸往裏蹭。
“過來。”周遭蠟燭全滅,伸手不見五指,獨獨皇帝的聲音響起。
“太黑我看不見。”陸靖柔怯生生轉向聲音傳來的方位,“我怕摔跤。”黑暗深處傳來一聲輕笑。腳步聲由遠及近,皇帝温軟嗓音停在不遠處。手,他説。
陸靖柔不知所以,聽話地伸出雙手。
一雙纖細柔荑顫顫向他探過,夜風中白玉蘭搖曳,別有暗香來。他發狠去她的軟瓣,齒間卻是玫瑰甜,若有似無。
身上衣料如單薄蟬翼,稍稍一捻碎做齏粉。皇帝噬咬她滑肩膀,直劈入內,渴求再予他多些嬌熱。他的膛裏燃着苦寂的火,夜燒灼。如今她的呼,她的血,囫圇攥在掌心,這火轟然燒到她的身上,一個人冷,兩個人就暖了。
他是一顆悲涼的種子,終於如願以償,深深紮於這片温熱柔軟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