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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闕人在長凳上五花大綁,嘴裏噎着布團,所幸意識尚算清醒。恍惚間抬眼見來人是她,突然瘋也似地扭動掙扎,眾人七手八腳將他按住。陸靖柔看在眼裏,一顆心早涼了半邊。
“要打就打我,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此事和他無關,你放了他,我自會認錯。”皇上瞟她一眼,臉愈發陰鬱,一比手直接叫打。
宮裏行刑自成一套秩序。同是劈劈啪啪打上半,有的皮開綻血滿地,筋骨安好無損,將養十天八天就能下地走動;有的紅腫青紫不見破皮,實則五臟俱裂,大羅金仙也難救回。起起落落幾板之後,蕭闕面上汗如出漿,全身一動不動,早沒了掙扎叫喊的氣力。
陸靖柔腳跟釘在原地,耳畔嗡地一聲炸響。她推演過無數次最壞的結局,唯獨不曾想過今情狀:皇上藉此她低頭,抑或鐵了心要他死呢?她不敢賭皇帝的殺心,更不能賭蕭闕的命。
“您這樣做,我真要生氣了。”她揚起高傲的頭顱,決絕地向前衝去。
今年夏天炎熱冗長,秋老虎虎視眈眈,養心殿的明瓦天棚到了九月底還不曾拆卸。太后年事已高,下令立秋過後各宮不得用冰,以順天時。不想次大阿哥中暑頭暈嘔吐,更是熱倒幾十個宮女太監。太后不得不撤銷懿旨,各宮復又大張旗鼓地將冰鑑搬出來。
糟心事不止這一樁。天氣燥熱遲遲不雨,蝗災旱災接踵而至,莊稼顆粒無收,以致國內民四起。皇帝與一幫大臣整忙得焦頭爛額,明還要去祭祀祈福,請求雨神庇佑。
“長宮那邊怎麼樣了,最近還哭嗎?”皇帝蘸一筆硃砂,在奏摺上圈圈點點。康生立在地上給皇帝打扇,皇上身體欠佳,入了秋不敢整用冰,由人扇風納涼。
“雙喜姑娘説一切都好,這幾天不怎麼哭着要回家了。昨天説天氣熱懶怠出去玩,管奴才們要書讀。”
“她要就給她。”皇帝疲倦地狠掐眉心皮,康生忙上來問:“皇上可要傳太醫麼?”不説還好,他聽見太醫倆字,頓覺頭似乎更疼了:“不必。去告訴雙喜,朕去長宮用晚膳。”説是用膳,不過借個由頭看看她。好好的姑娘折騰成這樣,皇帝心驚之餘,總是又氣又愧。
傍晚降了暑熱,皇帝在長宮門口下了步輦,瞧見廊下多了一隻霞影紗糊的燈籠,不似內造樣式。康生立刻點頭哈地説是娘娘閒來無事,隨意糊來玩兒的。
“她還有這本事?”皇帝笑問道。
康生不敢多言,只説娘娘冰雪聰明,自然本事多多。
“有的接榫和粘合的地方不牢固,解下來叫她重做。”皇帝命人挑高燈籠,仔仔細細將她的作品來回檢視一遍,屈起二指敲在一處,“這裏歪了。”
“哪裏歪啦?”黑暗中乍然一聲,將眾人嚇了一跳。
陸靖柔抱着雙臂,自硃紅立柱後面閃出來。皇帝按住嚇得砰砰亂跳的心口,不由得軟了聲氣道:“你何時出來的,怎麼走路沒聲音。”陸靖柔咯咯笑:“哥哥你個子這麼高,膽子比小螞蟻還小!”説着,歡快地跳進身前一片燈火通明。
皇帝立在原處,半晌沒動。康生略略側身去看,少年帝王眼底有隱然的淚意。
“你剛才説我燈籠歪了,到底哪兒歪呀?”飯桌上,陸靖柔歪着頭看他。
“是最底下的一圈,明天你摘下來仔細看看就知道了。”皇帝説,忍不住看她面上明淨澄澈的笑容。
“對了,那個哥哥還教了我一首很好聽很好聽的詩,就是説燈籠的!”陸靖柔説着就撂下筷子,像模像樣地背誦起來,“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衫袖。”她話音剛落,雙喜帶頭鼓起掌來:“您背得真好,奴婢方才仔細聽了,一字不差!”皇帝連忙跟着拍巴掌,爾後小心翼翼地問:“這首詩真好聽,是誰教你的呢?”陸靖柔不假思索:“就是哥哥啊。”皇帝想她大約將年輕男子一概呼作“哥哥”,便換了個問法:“你知道那個哥哥,他叫什麼名字嗎?我也想跟着他學唸詩。”
“我不記得了。”陸靖柔吃力地撓撓腦袋,“叫蕭什麼來着……反正他和你一樣又高又瘦,眼睛也跟你一樣好看。眼睫撲閃撲閃,像兩把小扇子似的。”還伸出四指頭來上下扇動,“我的都沒有這麼長。”皇帝心裏一沉,追問道:“這個哥哥,他每天都來教你念詩嗎?”
“不是每天都來。”陸靖柔説,“但他每次來都給我帶好多好多好吃的好玩兒的,還有好多好多漂亮裙子,亮晶晶的簪子還有頭花,我都分給娃娃戴了。”皇帝看着她安靜地吃了一會兒櫻桃,才問:“你剛才背的那首詩,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當然知道啦。”陸靖柔把碗底米粒扒到嘴裏,自豪地説,“去年作者跟他的朋友去元宵節看燈籠,結果今年朋友沒來,作者特別傷心來着。”皇帝看起來饒有興趣:“朋友為什麼今年不來了呢?”
“不知道。”陸靖柔特別乾脆地説,“可能是他媽媽不讓他出門玩兒吧。”皇帝聽了,不莞爾一笑。
“哥哥你真漂亮,你叫什麼名字呀?”陸靖柔雙手撐腮,專注地看着他,“眼睛彎彎的,像月牙兒。”皇帝忽然膽怯起來。他怕看她的眼睛,怕憶起那行刑時的慘狀,更怕上她乾淨純潔的眼神,灼痛心底陰暗惡濁的心事。
她什麼都不記得了,似乎也很好。
沒錯,是狗血失憶梗原本設想是皇帝比現在更黑化一點,然後整點帶勁的強取豪奪囚強制愛。強取豪奪很香,但這樣皇帝就徹底變成反派工具人了,為壞而壞的情節是最單薄、最立不住腳的,況且皇帝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反派。
寫這一更的時候有點慨,皇帝的悲傷不可明言,蕭闕的悲傷全在那首詞裏。女主忘掉一切,反而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