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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闕跪在養心殿外,什麼也沒有想。他平靜闔上眼睛,不看四周。
陸靖柔帶來的信,內容很是簡短:她執意來找他,皇帝不便出面阻攔。如見信後即刻叫她打道回府,萬事太平。否則就在養心殿前,跪上一整夜。
蕭闕沒有猶豫。
她是個可愛的孩子,從前是,現在亦然。即使心智混沌,不記過往,不識情愛,他依然十分歡喜——那個深埋於過往的小小陸靖柔,生來就是勇敢熾熱的姑娘。人之天不容改易,他不清楚後來十幾年時光中,陸靖柔如何長成這般堅韌真誠,而又過度審慎自卑的矛盾情。他想起上元夜那,她倚着橋頭石柱,眼睛一眨不眨,看路邊年輕的父親將小女兒扛在肩頭。
她願意愛人,亦渴望別人愛她,卻只敢蜷縮一隅,默不作聲地等待。皇帝愛她,卻令她無所適從。以她的恩寵,吹吹枕頭風並非難事,她始終不曾開口解釋過一句,許是早已習慣逆來順受、委屈求全。
夜風劃過臉龐,蕭闕直瘦削背,指尖尚存幾絲她頰邊餘温。正是萬籟無聲深沉夜,她應當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甜。
他抬頭望向天空,一點一點等待黎明來臨。
陸靖柔足足有好幾天沒有見到蕭闕,但這並不妨礙她在皇帝跟前口出驚人。
譬如九月九重陽節,各宮依例分食花糕。送至各位娘娘處,皆是挑得整朵品貌上佳黃菊,烹入甜米糕上。可巧那大家齊聚坤寧宮,皇帝難得來湊熱鬧。陸靖柔童言無忌:“為什麼皇后娘娘的花兒比我的大,還撒金箔呀?”雙喜忙俯下身與她咬耳朵。
陸靖柔剛要同她爭辯,扭頭瞧見皇帝肅整衣袍,正從裏間走出。
“你們兩個説些什麼?”倒是難得好聲好氣。
陸靖柔近叫蕭闕養得膽大妄為,不等雙喜回話,自己起身説:“我的花太小不好看。皇后娘娘的大,我想要跟她一樣的。”皇帝不以為意:“朕明叫他們多送些來,盡着你挑便是。”陸靖柔既得准許,大方向四周一揮手:“只有我一個不行,她們也要一邊兒大的,才公平。不如在座加上我一共七八個,大傢伙統統封皇后吧。穿一樣衣服,戴一樣首飾,也不是不行。”話音乍落,四周嬪妃宮女中傳來高高低低驚呼氣聲。正宮皇后坐上首,妝粉修飾下一張臉比鍋底還難看。
皇帝深深氣。他原本試圖粉飾太平,這會子顧及皇后,不得不發威:“放肆!説的什麼混賬話!底下伺候的人呢,你們就是這麼教導主子的?給朕滾回長宮待着去!”雙喜面如土,戰戰兢兢從地上爬起來,扯着陸靖柔就要走。在座明眼人看得明白,皇上雷聲大雨點小,嘴上責罵幾句,小懲大戒罷了。奈何陸靖柔是個沒心眼的,聽不出皇帝有意袒護,以為當真動氣,要和她兵戎相見。她雖然平素脾氣好,該發火時絕不含糊。皇上嗓門兒大,她亦不遑多讓,下死勁兒一拍桌子:“我説什麼了,怎麼就混賬了!你有本事罵我,別拐着彎兒罵雙喜!”又是這一套: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有本事衝我來。這女人瘋傻透頂,給點顏就開染坊。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當得起什麼?
皇帝站立不穩,一股坐回椅子上。
“你閉嘴,回宮。沒朕命令,不準出來。”
“你説的你自己忘了!”陸靖柔大聲嚷嚷,“你説讓我當皇后,翻臉不認人!”一石起千層,滿座譁然。
“我的好姑,下回千萬別在皇上跟前胡説八道了。”康生苦着一張臉,眉塌了半邊,“奴才剛從養心殿出來,皇上不省人事,太醫救治大半才醒轉。您怎麼折騰奴才都不要緊,倘若得罪怹老人家,哪還有好果子吃。”
“這不是吃着呢麼。”陸靖柔一口一個,往嘴裏拋葡萄珠,“皇上沒事兒吧?我看他咕咚一聲就栽那了,小臉白得跟宣紙似的,嚇我一大跳。”康生説無甚大礙,只是神頭還不濟,覲見聖上須得再過幾方可。
“人沒事就行,我倒也沒那麼想覲見他。你不覺得皇上模樣長得好,可是越細看越陰森嗎。”陸靖柔噗噗吐葡萄籽兒,“康生我問你,這裏除了皇上之外,皇后算老大吧,別人都得聽她的?”康生點頭稱是,她順手摳下幾顆葡萄分給他吃:“我是這麼個打算,我當上皇后,先讓蕭闕嫁給我,再跟皇上離婚,皇后誰想當誰來當。但是皇上事先答應又反悔,冤有頭債有主,不能賴到我頭上。”康生還未來得及計較皇后的歸屬問題,就被這番殊異言論震得目瞪口呆:“娘娘可知,一女不侍二夫的道理。”
“當然知道。男的叁四妾,女的不能嫁給兩個男的,你不覺着噁心嗎?”陸靖柔滿臉鄙夷,“我樂意嫁誰就嫁誰,連蕭闕哥哥都沒管過我。管它一二叁四還是五六七八,天王老子來了都不頂用。”這副橫行無忌模樣,確有叁分肖似蕭掌印做派。
“再吃點葡萄吧。”陸靖柔快地掰了一大枝給他,“這串又大又甜,再不吃就都被我吃光了。”康生訕訕接過葡萄,轉而問道:“對了,掌印託我問您句話:記不記得,上元夜出宮看燈之事。”陸靖柔眨巴眨巴眼睛,十分困惑:“還有這事?我在宮中沒出去過,沒準他記錯了。”康生聞言,微微一笑道:“掌印事忙,興許如娘娘所説,一時記岔也是有的。”皇帝剛剛甦醒,面青白。小宮女奉上温熱參茶,他費力地坐起身呷一口。眼前層層黑霧不散,好一陣子才看得清人。德跪地回話:“稟告皇上,太醫説娘娘病情確有好轉,腦後淤血已有通活之象。”皇帝許久回不過神,直怔怔坐着。德伏地半晌不見叫起,只得凝神屏氣等待。
“確有好轉?她記得朕從前……”皇帝身子彷彿陷入錦被中,聲如蚊蚋,“假以時,她全部記起……”她記起前事該會如何,罵他、怨他,抑或咬牙切齒地恨?原以為上蒼恩佑,當真還他一次重來機緣,彌補錯失。不想她心腸狠毒如斯,到頭依舊糾纏那個閹人。再多一時光,都不肯留給他。
倘若放任不管,此生再無機會。
“叫江太醫即刻來見朕。”皇帝強睜雙目,“今夜之事,你們誰都不準説出去。違者,就地格殺。”前幾天臨時接了個活兒,夜趕工卡deadline,終於有空來碼字了嗚嗚嗚……
蕭闕最懂陸寶,也最愛敬她。上一章陸寶跑來找他玩,他沒有趁陸寶失憶,就對她做出成年人之間的舉動。叫她自己洗澡,自己在屏風外面等,讓宮女給她擦身換衣服梳頭,甚至連親吻都剋制地只吻額頭和鼻尖。在探討男婚女嫁的問題上,清楚坦誠地告訴她:等你以後懂事,明白想要和誰結婚的時候,再去思考這種事情,而我會一直等你。
坦白説,這是我個人認為蕭闕這麼久以來,他最高光的時刻。
以文的一貫套路,孤男寡女躺在一張牀上互通心意,不搞點事情不罷休。而蕭闕什麼都沒有做,甚至教她不要這麼心急地喜歡自己,她有自由的選擇權利。我寫到這個部分的時候,心裏非常動。
他不會因為年齡體力經驗的優勢,威壓強迫一個心智不成的女生,即使從前他們是相愛相守的戀人,即使陸寶不記得事情,也會本能對他有好。
其實陸靖柔把愛記得很清楚,她那牀粉花被子,是他們第一次做愛的時候蓋的,那一章明點過這一句。
她的記憶逐漸恢復中,行為舉止也會越來越靠近成年陸靖柔。不過原生童年陸靖柔和被蕭闕教養過的童年陸靖柔,格上還是有所區別,她變得更外放更直接,敢於表達自己的想法,甚至學到一些“橫行無忌的做派”。
有句話行:他親手養大的玫瑰,自然有他的影子。
至於皇帝,很不幸,他要維護自己的愛情,做出最後的奮力一搏。其實他們走到今天這種地步,誰都沒有做錯什麼,只是一個不想要,一個得不到而已。就算沒有蕭闕,陸靖柔願意留在他身邊,他們兩個也不能長久。他們太過於相似,都需要從愛人身上取安全。陸靖柔是孤獨的孩子,皇帝亦如是。兩個乾涸的人,不能夠相濡以沫。
其實皇帝已經很努力了,陸寶當着大家的面説出那種話,他都沒有要處置她的念頭。這已經是一個秉承封建制度價值觀的君王,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鑑於他家祖傳神病基因,我只能説他對陸寶發火並不是出自本意,他控制不了。從前沒生病的時候,情緒都還穩定的。
沒辦法,他這種症狀,剛好和陸靖柔父親的形象重合。再加上他從小沒有父母疼愛,自己不會和女生相處,許多因素迭加,無形中將陸靖柔推得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