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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俞家一片慘白,眾人都換上孝服,各處孝幔白燈籠也都掛好,姑娘們都在一處,一同跟着長輩們守靈。
俞憲薇冷眼看着靈堂內諸人,閔氏身為長媳,帶着女眷們在靈堂內室哭靈、侍奉照料俞老太太,但府中一應上下事務,卻仍是小古氏和呂氏在打理,處處皆僅僅有條,只有一樣頗不合規矩,那就是孔姨娘也一身斬衰麻衣裙,擠在女眷堆裏。
古來便以親緣遠近劃分數個等級,每個等級所着喪服各有不同,最親密的五等為五服至親,且與過世者越親近之人孝更重,喪服也就更糙,兒媳為公公服喪,是五服裏孝最重的斬衰一等,衣裳是最糙的麻生布所制,而妾孝服的服制又有嚴格區別,者大袖衫淡黃霞帔而妾為褙子,小古氏因有品級,霞帔更與別人不同,一望而知。
所以孔姨娘雖私下嫌褙子在太太們的大袖衫旁邊太惹眼,到底也只能穿着妾喪服,並無膽逾禮,又因為妾室本不該出來見人,她這是壞了規矩,所以為表示謙卑惶恐,頭上更不敢同閔氏一樣生麻束髮,而是和姑娘們服齊衰一般,只用麻布條紮了。便是呂氏平素幾類正房,此刻也只得着褙子,但她頭上明晃晃扎着生麻,卻又和孔姨娘區別開來。
呂氏在俞老太爺臨終前被俞老太太駁了面子,很是丟了一回臉,但後來俞大老爺只説閔氏體弱,又要守靈,怕她勞累傷身,不敢過於勞動,仍力主呂氏代大房出面料理喪事。俞大老爺近來和呂氏不如以前親密,他此刻這般出頭為她説話,想必背後是出了代價的。果不其然,呂氏一得了任命,立刻投桃報李,悄沒聲地把孔姨娘加了進來。先時曾聽人説俞大老爺和呂氏是何等的恩愛夫,如今看來,恩愛的對象已換了別人,而這兩人間只怕是恩也淡了愛也盡了,唯留下彼此算計提防。
因昨夜就送了訃聞出去,許多平友好的人家今都來上門致哀,俞老太太只説哀痛難抑,在自己院裏歇着,留了二太太王氏和俞華薇作伴,外頭的來送往都給了閔氏。閔氏書香大家出身,自也不負眾望,言談舉止十分得體周道,又因閔氏主動管了靈堂內事務,呂氏和小古氏此時到底不敢在閔氏跟前逞能爭搶,更不敢在這時節鬧出事端,所以靈堂內一應往來舉哀皆是閔氏調派吩咐,都十分得當,有條不紊。
前來致祭的女眷們見了,不由暗暗點頭,又見閔氏容憔悴哀痛,脖頸手腕隱隱有麻磨出的血痕,微驚之餘,不免更憐惜她孝心難得。
須知,雖然古禮明文定了斬衰須得全身麻,但這麻到底太過糙,而貴人們都是嬌生慣養的肌膚,若貼身穿着,上身片刻便是道道血痕,實在是受罪,所以世人大都外穿麻,內裏則會用細些麻布代替,更有那一等不肖子孫,外着麻而內着絲綢,則全然失了守孝的本意,孝者着重一個哀字,他們因了父母長輩生養教扶之恩,所以在親人過世之時,子孫哀切難抑,故而絕禮樂際,乃至着布,不食葷腥。
五服喪禮自有一套成規,但無一不是吃苦受罪之事,貪圖享受之人處處計較,苦累之處自然能省就省,那外在功夫好做,然而真心哀悼親人之逝,願意誠心遵守規則,甘心吃苦守孝的又有幾人?
薛老太太亦是一把年紀,一隻腳踏進了棺材的人,不由慨更多,又聽着下人説閔氏這段時水米幾乎不曾沾牙,幾有哀毀之徵,忙拉着閔氏的手哽咽道:“你公公素便説你是個好的,就如他親女孩兒一般,五丫頭更是個好的,我以前還不覺,此時倒真信了久見人心,你這番心意,至純至孝,世間有幾人能做到?可你也要為五丫頭想想,她可還小呢。”殷殷勸了良多,不由心內對俞如薇也多了憐惜,兄長在時,還有人為她母女説幾句公道話,如今人去了,嫂子又是個不管事的,後這兩母女在俞府只怕更是舉步維艱,也難怪閔氏這般哀傷,怕也有自傷其身之意,轉念又盤算着還有哪個合適的孫輩相配,若能為俞如薇找個好着落,也算能替自家兄長照拂一番這對可憐的母女。
不多時,閔氏服喪守禮之事便傳遍了荊城,又有人道她素便孝順,公婆跟前處處周道,又虔心為他們祈福祝禱,佛前供經燃燈,實則是個難得的純孝兒媳,還有人悄悄嘆舊事,那對公婆任由俞大老爺扶植起呂氏來和閔氏幾乎平起平坐,閔氏居然也嚥下這口氣,從不曾發作,還體貼地退居城外庵堂,為如夫人騰出位置,被迫至此,現下竟還這樣盡孝,只怕是個憨的。但無論私底下如何,閔氏的孝順名聲仍是眾口一詞傳了開來,叫她終於暗暗鬆了一口氣。
呂氏忙了一場,還忍氣聲讓孔姨娘出來臉,結果臨了出彩的竟是閔氏,這叫她氣上加氣,險些支撐不住,暗地裏將閔氏詛咒無數遍,俞元薇勸她:“這時候娘萬萬不能在她跟前出錯兒。她有名聲且由她去,橫豎她只有五丫頭這一個閨女,後俞家還在弟弟身上呢。”呂氏如被醍醐灌頂,又想到俞大老爺那曖昧不明的態度,不免心驚,忙將眼睛悄悄移向了孔姨娘那對兒女身上。
第三上,三老爺俞宏屹終於風塵僕僕迴轉俞府,亦是同二老爺當一般,自大門外下馬便是哀哀哭號,一路跌跌撞撞,哭到力不自勝,被人扶着才哭進了俞老太爺靈堂,又跪在靈前痛哭涕,幾如鵑皇一般泣出血來。俞憲薇看了,肚裏卻只有一番冷笑,她記得清楚,上一世這父親房裏在祖父孝期內遮遮掩掩墮胎的丫鬟便不止一個。但此刻,她只能低了頭,同眾人一起,發出彷彿應和一般的哭聲。
當時靈堂外間還有幾位前來致祭的親友,便都來勸俞宏屹,俞宏屹卻是悲難自勝,終至暈厥在靈前,被小古氏命人抬回寬禮居才罷。他就在鄰城為官,僅兩三的路程,卻不及趕回來見久病的俞老太爺最後一面,為免此事被人説道,這番哭靈表孝心乃是必不可少了。
俞明薇倒是真心關心俞宏屹,見父親昏厥,當場就跳了起來,但內外有別,小古氏可以關心情切出去照看俞宏屹,她一個姑娘家卻不好貿貿然往前頭去,只得看着外頭心焦,又沒個主意,便對俞憲薇道:“姐姐,父親暈過去了,你説我們要不要先去看看他。”俞憲薇看了她一眼,沙啞着哭傷的嗓子道:“父親身體不適,不得守在靈前,我們更該留在這裏替他盡孝才是。父親方才那樣悲切,定也是這樣想法。”俞明薇原是故意這樣問,若俞憲薇説不去,便是這做女兒的絕情,若説去,那過後兒便是因此有什麼責罰也是落在俞憲薇身上,她卻是會少擔責任的。誰知俞憲薇這樣四兩撥千斤,倒叫她兩個心思都落了空,又堵住了她的話頭。
她恨恨瞪了俞憲薇一眼,起身道:“你不去我去。”起得急了,眼前發黑,腿腳痠麻,險些跌倒,被丫鬟一把扶住,閔氏察覺動靜,往她這裏看了一眼,俞明薇素來覺得閔氏和俞憲薇是一夥的,本就不服得很,當下帶了丫頭,也不和閔氏説一聲,徑直就離了靈堂往後院去了。
俞憲薇視若無睹,且因俞沁薇跟了孔姨娘在前面跪着,她姐妹兩個依齒序跪在最後,沒了俞明薇這雙眼睛盯着,她還能換個舒服些的姿勢好放鬆一下僵麻的腿腳,一邊用絹子拭淚,一邊看了窗外一眼,眼見得已染紅一片晚霞,很快就要晚飯了,這鬧哄哄演戲般的一天又要過去。
正這樣想,外頭又是一片嘈雜,有下人喊道:“五姑娘回來了。”一個婆子鑽了進來,稟道:“太太小姐們,五姑娘回來了。”閔氏一愣,繼而眼中閃現一絲狂喜之,但因場合不合,只得死命咬了牙忍了不一點笑容,努力平靜道:“這孽障,不及趕回來見她祖父最後一面就是不孝,叫她趕緊過來跪下給她祖父請罪。”這樁事必定會被呂氏之拿來攻訐俞如薇,倒不如由她這個母親先挑破了結的好。
呂氏正有這打算,被她間接拆破心思,不免沉了眼。
那婆子偷偷覷了呂氏一眼,不見她有甚眼,便低頭應了,重又出去。
過得一會兒,那婆子便領了個着襴衫做少年打扮的人進來,長高了不少,黑黑瘦瘦,因了趕路的關係,那襴衫更是粘了一層灰黃塵土,頗有幾分狼狽,幾乎叫人認不出是當紅齒白的俞如薇。
閔氏狠狠盯了女兒幾眼,確認她一切安好,這才扶着阿貞,款款起身,指着俞老太爺棺木,喝道:“孽障,還不給你祖父磕頭,可知他臨終了還在唸着你。”一語未了,眼睛又紅了,聲音也哽咽起來,俞老太爺雖懦弱不理事,但他對俞如薇的疼愛卻是半點不摻雜。
俞如薇雙眼早已哭得紅腫,不待母親説完,便撲通跪下來重重磕了十個頭,額頭上滲出血來,慢慢留了下來,她只管抬袖擦了,直起身只管咬牙淚,卻聽不到一絲兒哭聲。
閔氏怕她犯犟,將哀傷憋在心裏傷了自己,便吩咐道:“帶五姑娘去更衣。再讓她去見過幾位長輩。”一面對阿貞使了個眼,阿貞會意,悄悄退下去準備物藥和茶水點心,好給俞如薇裹傷,再墊一墊肚子。
呂氏做了個手勢,下面一個丫鬟便將早已準備好的齊衰服捧了過來:“請姑娘隨我去更衣。”俞如薇正要起身,一眼掃到那衣服,卻不動了。俞憲薇心頭一咯噔,不由得揪緊了絹子。
果然,俞如薇冷冷道:“這是齊衰服。”在室女的齊衰服款式和斬衰相差無幾,只是布料稍稍細一些,不比斬衰服那樣糙。屋內閔氏呂氏身上便是麻斬衰服,一比便知。
那丫鬟忙點頭:“是齊衰服,小的們原按照五姑娘以前的尺寸裁剪了一套,因為料着姑娘大約會長高,便又往大里做了幾件備着,這一身是合適的尺寸。”俞如薇卻不是説這個,她抬起頭,平靜道:“我是長房唯一的嫡女,祖父過世,自然該服斬衰。你卻拿齊衰服來糊我,到底是何居心?!”這話便如一石起千層,滿室皆驚。
作者有話要説:努力勤快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