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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裏跟着送殯的隊伍出城去俞家祖墳,俞憲薇這一個多月來才頭一次又見到了俞老太太和俞三老爺,小古氏等人。
俞老太太仍是往模樣,並不曾改變分毫,只是看着俞憲薇時,眼中多了一重不加掩飾的厭惡。俞三老爺和小古氏看着蒼老許多,俞明薇更是瘦得幾乎了形,看過來時,一雙眼睛黑沉沉的,已經看不出其中情緒了。俞憲薇看着她,只覺得驚心動魄,背心一陣發寒,繼而是火燒火燎的痛,她突然反應過來,這眼睛,和當初俞明薇發狠燒死她時,她隔着重重火苗看到的那雙眼睛何其相似。
第二回程的路上,俞憲薇分外安靜,俞如薇自己也是心事重重,但終於還是發現了對方的異常,便推了推她:“在想什麼?”俞憲薇忽然笑了,道:“我在想人世間的善惡,有的人和你要好,有的和你不好,這是世間常情,或許可以改變,但有的人對你惡,即便是再過一世,又會否有一絲可能成為善呢。”俞如薇聽得哭笑不得:“你這話老氣橫秋的,活像我娘。”俞憲薇笑笑,挑一些簾子看窗外風景,不再説話。
才回了屋子換了衣服,還不曾坐下歇息,忽然外頭呼喇喇進來一羣人,打頭一個卻是老太太屋裏的瑪瑙,她笑容滿面福身請安,喜氣洋洋道:“老太太請姑娘去説話呢,恭喜姑娘,賀喜姑娘,今天早上京裏的太后身邊的嬤嬤來看望姑娘呢,説是太后思念親人,想帶姑娘去京裏見見面,只是遇着咱們府裏有事,姑娘不在家,她們便説明再來。”俞憲薇一愣:“太后?”顧子錫半個月前就離開了荊城,她還沒來得及問清楚自己的身世,所以乍然聽到太后,只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瑪瑙卻笑了:“姑娘年紀小,或許是不記得了,太后的親妹妹,就是姑娘的親外祖母呢。”俞憲薇顧不得去細想這話裏意思,已是心跳如鼓,俞家,俞家竟然承認了她真實的身世…
瑪瑙見她呆愣住,忙笑道:“姑娘別光顧着高興,老太太那裏還等着您呢,老太太可高興得不得了,有好些話要和姑娘説呢。”俞老太太想説的話,俞憲薇也能猜到,總不過是當眾説明當年顧氏之事,為亡去之人正名,只是俞憲薇並無一絲歡喜,她看着外頭天將要正午,正是用午膳的時候,便道:“今晚是十姑娘滿月,我説好了要去吃滿月宴,若這會兒突然不去也不好,勞煩姐姐回明老太太,就説我稍後就過去。”瑪瑙臉微變,勉強笑道:“這可是老太太的吩咐。”在俞家,還不曾有誰敢反駁俞老太太的意思。
這時,俞如薇的聲音從外頭傳來:“六妹妹還不快來,單等你一個人了。”俞如薇笑笑,便不再管瑪瑙,自己起身往外頭去了。
閔氏她們還不知道俞老太太那裏發生的事,一屋子人都圍着俞采薇看,又給杜若秋道喜。大夥兒熱熱鬧鬧地玩笑了片刻,看俞憲薇也來了,便正式開席。
瑪瑙無奈,只得回去稟明,俞老太太本來還笑容滿面的,這會兒就暗沉了下來:“她既然這樣不識抬舉,那咱們自去用膳,不必等她了。”但説完,又有些不甘心,略一思忖,便對俞三老爺道,“等會兒也不必帶來見我了,你領她去祠堂,有什麼都告訴她吧。我俞家對得起她!她再有怨,便是她自己不孝,自作孽!”俞三老爺點頭應了,見老太太疲態盡顯,也不敢多留,和小古氏一起退出來。
小古氏臉很差,回了寬禮居,陳姨娘和珊瑚、俞秋薇都了過來,小古氏無心理睬,還是賴嬤嬤道:“陳姨娘和四姑娘都下去歇着,不必來了。珊瑚姨娘還是繼續去照料碧璽姨娘吧,如今多事,萬不可有什麼閃失。”陳姨娘母女對視一眼,順從應了,珊瑚滿臉灰敗,卻沒法拒絕,只得默默退下。
待過了夾道,俞秋薇突然湊在陳姨娘耳邊道:“娘,七姑娘只怕要做什麼事呢。”陳姨娘嚇了一跳:“她要做什麼?”俞秋薇扭頭往周圍看了看,才道:“我前幾早起往後頭去收出前梅花上的雪給父親泡茶,卻看見七姑娘身邊的芳芽和一個人在後頭角門處鬼鬼祟祟的,看見我來,那個人立刻扭頭就跑了,當時天還暗,不死很分明,我只看着背影眼,後來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就是當六姑娘屋裏剛回府時趕走的那個丫頭,叫宮粉的。當初是被攆走了的,也不知怎麼被她又進了府了。”陳姨娘心中不安:“七姑娘和宮粉?她們兩個湊在一起是想幹什麼?”俞秋薇道:“還能幹什麼,肯定是算計六姑娘呢。”陳姨娘倒一口涼氣:“如今六姑娘身份今非昔比,七姑娘怎的在這個節骨眼要算計?”俞秋薇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道:“誰知道呢,一個是太太的女兒,一個又有大背景,這兩邊咱們誰都惹不起,咱們只管當什麼都不知道,靜悄悄看戲吧。”陳姨娘深思,慢慢點頭:“的確如此,”兩母女打定主意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回屋後俞秋薇便裝病,陳姨娘只説照顧四姑娘,再不出門。
那邊廂,俞明薇手裏牢牢握着一個紙包,進了屋便直直跪在小古氏跟前。
小古氏正讓賴嬤嬤着太陽,見狀嚇了一跳:“你這是怎麼?”俞明薇直跪在地上,斬釘截鐵道:“女兒有一事,想請母親準允。”小古氏忙起身去扶她:“你想要什麼儘管和我説,我還能不給麼?”俞明薇攥緊手中紙包,眼中恨意濃濃,道:“我想要俞憲薇的命!”小古氏嚇得手一鬆,自己險些沒站穩,賴嬤嬤忙將她扶穩:“你,你這孩子説什麼?”自當俞老太太透過這個意思,小古氏心裏就動了這個苗頭,但礙於俞三老爺態度,她再如何想,也不敢真出手。今被年幼的女兒説破,不免又是驚惶,又是擔憂。
俞明薇道:“我是被退過親的人,以後再如何好,這個名聲是洗刷不掉了,反倒是俞憲薇,明明是罪魁禍首,偏偏絲毫不受牽連,反而一朝翻身,更要成貴人了。孃親,這叫我如何忍得下這口氣?”小古氏着急,道:“再如何恨她,你小小年紀,又素來純真爛漫,再如何也不該沾人命啊。便是退親咱們也不怕,你父親眼看着升遷在望,將來孝期滿了去任上,自有好人家任你選,你以後自然是前途無量的。”俞明薇冷笑:“娘説爹爹能升遷,多半是因為俞憲薇吧,可是母親今也看見了,她連老太太的帳也不買,分明是個睚眥必報的,父親和你這些年對她如何,她心裏難道不記恨?還能甘心幫着爹爹?”小古氏原本也有這顧慮,被女兒説破,更加憂心,卻只得自欺欺人道:“怕是不至於吧…”似乎人狠毒起來,便突然能聰明許多,俞明薇這一個月就是反覆琢磨這件事,磨得心都硬狠了,今既然開口,便是找到了最能説動小古氏的理由:“母親別忘了,當顧氏夫人死時,已是被父親休棄,而母親那時又懷了我。看在旁人眼裏,只怕會以為是母親新人上位,容不得舊人,所以才害死了顧氏。”小古氏又驚又懼,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猝不及防歪在太師椅上,胳膊一動,將旁邊小几上茶盞碰落,便是一聲碎響,瓷盞碎了滿地。
賴嬤嬤忙上前扶了一把,才道:“太太,姑娘説得有禮啊。太太想素六姑娘是如何對太太的,從搬走了以後便如陌路一般,再不踏足寬禮居不説,還和五姑娘一塊明裏暗裏擠兑咱們姑娘。太太雖不是她生母,到底也撫養了她十多年,也是有養育之恩的,她以前就能不念舊情,倘若知道顧氏夫人之事的來龍去脈,誰知道會不會報復咱們?那時候咱們就是想回天也不行了,還不如現在一了百了的好。”小古氏思緒飛快,將事情都轉了一番,終於點頭道:“的確,六丫頭這個人向來心狠意狠,又是個是非不分的,若讓她有來,我們母女就都別活了。”賴嬤嬤見小古氏想通,便問道:“那太太預備如何下手?明那幾位宮裏的嬤嬤就要來了,怕是又有什麼變故,這事宜早不宜遲啊。”俞明薇道:“這有何難?她們院子不還是在用府內廚房供應的飲食麼,咱們學如夫人,悄悄將東西下在飯菜裏,讓她慢慢病重而亡不就一了百了了。”賴嬤嬤笑了:“我的好姑娘,這樣的話過後不好收拾,而且廚房都是老太太的人把守,怕是容易馬腳,不如快刀斬亂麻的好,其實這也倒不難,但是”她笑得更和藹寬仁了,“六姑娘既然有好前程,白白丟了豈不可惜?”小古氏還有些發冷,俞明薇卻想到什麼,眼睛裏陡然漾出光來:“嬤嬤的意思是…李代桃僵?”小古氏也明白了,她細想一番:“那幾個嬤嬤明天才來,她們也並沒有見過六丫頭,你本來就和六姑娘相似,到時候你就説自己是顧氏之女,又有誰會發現?”俞明薇反而遲疑了:“可是老太太和爹爹肯定在場,他們會發現的。”賴嬤嬤道:“那就要今晚動手,先斬後奏,只成六姑娘意外而亡,老太太本就不喜六姑娘,三老爺也是如此,到時候太太只管拉了七姑娘去,將厲害分析一番,若想保住這件好事,唯有讓咱們姑娘去頂替,到時候他們別無選擇,定會同意。只怕還會幫着太太隱瞞呢。”俞明薇仍舊不願意:“我是孃的女兒,才不要做什麼勞什子顧氏之女。”小古氏鼻子一酸,將她攬到懷裏:“好孩子,娘知道你孝順,但賴默默説的對,眼下而言,這才是能讓咱們翻身的唯一法子啊。”賴嬤嬤也道:“太太説的是,姑娘你沒有親兄弟,便是將來姨娘們的孩兒長大,只怕也不會真心給你撐,太太沒有依靠,更前途難料。與其這樣,不如現在放手一搏,太后那裏聽了信就來找六姑娘,可見是心裏記掛着這個晚輩的,聽人説,那幾個嬤嬤的口風裏,似乎是要帶了人回京的,這是天大的福分啊,你若能接住這份福氣,將來必定是前程大好,且還能福澤太太和老爺,更惠及俞家全家。可是一樁利人利己的大好事啊。”又勸道,“姑娘只要心裏不忘孝敬太太,便是名分上一點點損失,又算得了什麼?”俞明薇被説得心動,但仍舊不放心:“若是不用毒藥,那咱們該怎麼了結了俞憲薇才好?”賴嬤嬤有成足:“冬裏天乾物燥,城裏每年冬天都會有些走水之事,前夜城東還燒了半條街,水火之事難以預料,縱然是咱們府裏,倘若一時不當心,燈燭燃了房屋,饒上幾條命,也是尋常事。”她這番思量如此周全,不像是心念一動想出的,只怕是思慮已久,今藉着俞明薇捅破窗户紙的契機,便一併道出。她和小古氏主僕久了,心思不用説出口也都相通,自然能急主人之所急,早早想好對策。
小古氏緩緩點頭:“這個主意再好不過,宜早不宜遲,你下去找兩個妥當人先準備着,一切就都在今晚了。”俞憲薇是在午膳後才去的永德堂,閔氏幾個終於知道了她的事,震驚之餘也安撫她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唯有俞如薇看得出俞憲薇並沒有因此有一絲開心,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
俞老太太氣上來,只説在午睡,不見人,讓俞三老爺領着俞憲薇去祠堂裏焚香祭告先祖。
事隔小半年後,俞憲薇又踏進了這座俞家祠堂,之前那次上族譜,她還只能在門外叩拜,現下俞三老爺直接將她帶了進來,可見,女子不得入內這項規矩,也不是一成不變的。
重重疊疊的先祖排位看着便氣勢驚人,底下最新的一個正是俞老太爺的。
俞三老爺領着俞憲薇拜祭了先祖,又帶她去裝着族譜的屜旁,親手取出最上面一本族譜,翻到其中一頁,遞過來:“我知道你應該是已經知道了你母親的事,但外人以訛傳訛總是有許多不盡不實,這是族譜上所寫,供給先人看的,並無虛假。”俞憲薇早已看過其中內容,今再次看到也並沒有驚訝,只是摩挲着上面顧氏的記載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