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三章一團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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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俞憲薇正在房中練字,聽到外面綠萼的聲音:“姑娘,四姑娘來了。”話音還沒落,俞秋薇已經眉眼帶笑地走了進來,眼睛毫不客氣地在屋裡掃了一圈,最後停在俞憲薇手邊字幅上壓著的雕梅蘭玲瓏田黃鎮紙上,眼中頓時一亮,緊緊盯了幾眼,故作驚奇道:“六妹妹在練字?”綠萼跟在後面,臉有些不大好看。

不待俞憲薇回答,俞秋薇已經自來地走了過來,笑容可掬地盯著那字幅看了又看,忍不住在鎮紙上摸了摸,最後無不羨慕心酸道:“妹妹小小年紀就寫得一筆好字,比我這大字不識幾個的強多了,可見跟在父母身邊有多好。”說到最後,幾乎有些哽咽,杏眼含淚,好不可憐。

她這一來,把俞憲薇靜心練字的心情給攪得索然無味,索放下筆,淡淡一笑:“聽說家裡幾位姐姐五六歲就有專門的教導嬤嬤啟蒙,教導到十歲上才轉而學習女紅針線。姐姐說這話,難不成是埋怨老太太偏心沒給你請教導嬤嬤?”俞秋薇瞧見一屋子琳琅擺設,心頭滿是羨妒,本想裝個可憐,好套套近乎,被她這一噎,不由心頭一慌,脫口而出道:“妹妹說笑呢,祖母怎麼會沒給我請嬤嬤,她老人家最是慈愛的,特地請了教導嬤嬤教導我六年呢。”若是常人,話說到這份上也就罷了,點到為止,兩方都留有餘地,免得下不來臺,面上不好看。可俞憲薇偏不走這套,她似笑非笑,似乎帶了幾分好奇道:“是嗎?教了六年連這幾個字都教不會,可見這嬤嬤只怕有些水分,姐姐該去老太太那裡回明才對,可別叫這嬤嬤繼續誤人子弟。”俞秋薇不傻,聽了這冷嘲熱諷的話,臉頓時一白:“六妹,你…”俞憲薇不緊不慢將玉管筆放到田黃薄胎筆洗裡清洗狼毫,漫不經心道:“難道不是嗎?”聽著這不冷不熱的回話,俞秋薇嘴動了動,眼中閃過幾絲複雜情緒,但一轉臉,又是笑靨如花:“是我太笨,學不好,嬤嬤倒是認真教了,可惜碰上我這樣資質魯鈍的,也是枉然。不過我詩書不行,女紅倒還拿得出手,妹妹你瞧。”她從袖子裡取出一個緻的繡金黃蟹爪菊的蔥綠如意型荷包,“大姐姐那裡辦雅會,大家都愛戴個相符的荷包墜子應應景,我怕你沒有準備,特地送了一個來。”俞憲薇都不客氣到這份上了,俞秋薇卻轉眼就沒事人一般依然說笑,可見此人若不是羞恥心弱,就是太能屈能伸。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俞憲薇也不再多說,道了謝,命綠萼收下荷包。

俞秋薇一笑,眼睛瞄了瞄那鎮紙,還是不死心,又笑道:“妹妹那鎮紙瞧著真緻,剔透油亮,白中帶清,是白田黃所制的吧?”俞憲薇點點頭:“姐姐好眼力。”俞秋薇聽她語氣裡並無不喜,不由多出幾分希冀,眼珠微動,將鎮紙一把捏在手裡摩挲賞玩,試探著道:“妹妹果然是跟著爹爹去過不少地方,見多識廣,物件也美,真讓人羨慕,我那裡雖有幾個白玉的,但都不如這個惹人喜歡,若是妹妹不嫌棄,我拿老太太賞的白玉戒指換了這個,不知妹妹可瞧不瞧得上老太太的東西?”旁邊幾個丫鬟聽她這話裡意思,分明是厚著臉皮討要鎮紙,不由都是吃了一驚。

俞憲薇眼皮都沒抬,道:“這是父親給的生辰禮,長者所賜,我可不敢隨便給人,姐姐若是非要不可,不妨去父親那裡問問,他若是同意,我再去回老太太和太太,要是三位長輩都沒有異議,那姐姐就是把我這屋子都搬空我也無話。”俞家自詡名門大族,教養姑娘都以含蓄內斂為要,說話不能鋒芒畢,否則便是失了涵養。俞憲薇這話,雖不至於俗,卻已經是沒什麼含蓄可言。俞秋薇畢竟年紀小,僵了一下,放下鎮紙,漲紅了臉訕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俞憲薇輕輕擠幹筆上的水,掛在紫檀筆架上,這才笑道:“咱們姐妹尚是初會,姐姐是什麼意思,我這個做妹妹的實在愚鈍,猜不透。”俞秋薇對陌生而嚴肅的俞宏屹本能有著畏懼,害怕俞憲薇真使子去俞宏屹面前告狀,又覺得這妹妹脾氣又臭又硬實在不好相與,於是煎熬著坐了片刻就匆匆起身告辭,連重奉上的茶都一口未沾。

看她狼狽逃離,綠萼卻一副終於解氣了的神情,對俞憲薇道:“姑娘不知道,昨兒晚上四姑娘去七姑娘屋裡玩,好一番套近乎、訴苦,七姑娘臉,被她拿了好些首飾走,現在院裡人都討厭四姑娘,說她是個要飯鬼轉世呢。”綠萼很是義憤填膺,似乎俞秋薇招惹了俞明薇就是得罪了她。

照水聽得撲哧一笑,道:“四姑娘先前看著還好的,怎麼一搬來就變成這樣?”綠萼看了俞憲薇一眼,見她也是饒有興致地聽著,並無反,便給旁邊重使了個眼,重正急等著在俞憲薇面前臉,忙上前一步,道:“姑娘剛來,還不清楚家裡的事,四姑娘從小就有這個病,這些年從如夫人、大姑娘、三姑娘那裡可拿了不少,老太太叫人訓斥過,也罰過,但四姑娘就是屢教不改,老太太也煩了,看她好歹還知道醜不外揚,沒在外人面前丟過醜,也就放開手懶得說了。”俞憲薇聽了,不置可否,只把俞秋薇送的荷包拿在手裡看了幾眼,道:“綠萼你的手最巧,趕著編個緻些的金線‮花菊‬絡子,穿幾顆好些的料珠,我拿去做回禮。總不能反叫四姐姐抱怨我小氣刻薄,只進不出。”綠萼摸不準俞憲薇的心思,低頭應是,領命出去了,臨走前眼神微微動了動,看向重,重知道綠萼這是讓自己在房裡守著,便心花怒放地留在屋裡伺候。俞憲薇瞟了她們一眼,只當不知,對照水道:“去拿錦盒來,把這幾個鎮紙、筆洗都裝起來。”照水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笑意,匆匆從櫃子裡取出幾個空盒子,用淨布將這幾樣貴重文具擦拭乾淨,小心收起來。昨中午姑娘突然想起這幾樣東西,叫人從盒子裡翻出來擺上,那時候照水還覺得不解,一兩田黃一兩金只是虛話,田黃號稱石中帝王,可比金貴重得多,這田黃的東西雖說俞家也不是用不起,但隨隨便便擺在案頭常使用還是嫌奢侈了些,此時她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套東西拿出來是有用意的,經了今天這事,只怕以後四姑娘就是再厚著臉登門,也不好意思張口要東西了。

俞憲薇看著那幾個放好田黃文具的錦盒,心裡嘆了口氣,幾樣文具的明顯處都刻了個俞字,明擺著是俞家的東西,縱然拿去外頭變賣,只怕也沒有當鋪會收,也只能壓在箱子底佔地方。

站在旁邊,看俞憲薇支使照水做事,卻並沒有點自己的名字,她有些心急,卻不大敢主動攬事,又想到方才俞憲薇肯聽自己說俞家的故事,大約對自己已經留下好,或許應該趁熱打鐵多在姑娘跟前臉。

正猶豫間,見俞憲薇對自己笑道:“重,去調一碗藕粉桂花糖羹來。”重心裡抑制不住地動,忙不迭應了退出去。到了旁邊茶水間,重風風火火忙著拿藕粉桂花做羹,又催著在燒水的微雲要開水。

踏雪懶洋洋倚在一旁燈掛椅上嗑瓜子,見狀撇撇嘴,把瓜子皮一吐,豎著眉冷笑道:“也不打盆水照照自己那副蠢樣,不過是搶在別人前面去了個臉就像得了誥命似的,誰又是鋸嘴的葫蘆沒腿的凳子不會說話不會辦事麼?姑娘可還沒點名說誰有資格進正房呢,我看還是收著些的好,別太一山望著一山高,眼睛只長在頭頂,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打回原型了。”她不過是去出了個恭,一回來就發現端茶送水的活被重搶了,心裡難免生恨,又兼自家在府裡頗有幾分體面,更不把重放在眼裡,有心要擠兌這小蹄子一番,叫她知道三等丫鬟也是有尊卑之分的。

一白,強自鎮定地回應道:“踏雪,你說誰呢?!”踏雪翻了個白眼:“哪隻小蹄子心虛就是誰唄,姐姐要是清清白白,也用不著多心。”重臉都青了,一掌拍在食案上:“你欺人太甚!”微雲瞥了兩人一眼,低了頭老老實實在一邊煽火,不敢嘴。

“為何這麼吵鬧?”灑金和拂雨、繁霜兩個抱了幾個鼓囊囊的包袱往旁邊充作小庫房的耳房去,聽到茶水間裡的爭吵,便走過來問道。

踏雪仗著是俞府五代家僕的家生子,一家子深葉茂,在各房都有親眷,親姨媽的嫂子還是王氏手下的管事媽媽,自以為頗有臉面,並不把灑金照水這兩個俞憲薇房裡的老人放在眼裡,但礙於等級身份,面上不得不敬,這會兒見一直沉默隨和的灑金頭一次皺了眉頭,便也只能乖乖站起來聽訓。

灑金看了眼滿地的瓜子殼和重幾乎鐵青的臉,心中早已瞭然,便說道:“在這院裡,姑娘的事才是頭一件最重要的,大家務必要盡到自己本分。太太才賞了新衣裳下來給咱們,若知道大家怠慢憊懶,豈不要寒心?”說罷,也不多停留,轉身就往旁邊去了,繁霜走得慢些,落在後面,她瞥了眼屋內情形,眼中閃過些許意味不明的情緒,又加快腳步往前跟上了灑金。

踏雪臉一僵,心裡盤算灑金原來也是個深藏不的,雖然不彈壓不立威,卻能一針見血,站住道理彈服別人,想到來之前姨媽的殷切叮囑,若是事情鬧大被趕回去,只怕姨媽要扒了自己的皮。她再不敢再鬧事,對著重冷哼一聲,又吩咐微雲:“燒完水把這地掃了。”這才拍了拍衣裳上的瓜子殼,理了理衣襟,換了一臉笑容跟去了小庫房。

氣得發抖,低聲咬牙切齒道:“不過是仗著身份而已,在這院裡有點頭臉的,誰不是有幾個親友靠山,都是下人,誰還能高貴過誰?挑三揀四,好吃懶做她是頭一份,搶著領賞賜得好處倒知道處處搶在先頭。”說著,眼角掃向微雲,想得個同氣連聲的呼應,誰知微雲只是低了頭把一壺燒滾的水放到自己面前,又換了一壺冷水放到爐子上,仍是坐了回去,低頭扇爐子。重怒其不爭,不免腹誹一句:“真是個麵人,針紮成蜂窩也扎不出一句話來。”自己快手快腳調好了一碗藕粉桂花糖羹,趁熱給俞憲薇送了過去。

照水生得一張娃娃臉,笑模樣,看著親切可愛,又愛說話,和人了之後什麼都能聊上幾句,後來被俞憲薇引導了一番,更能有的放矢,現在南跨院的事兒也少有能瞞住她的。所以,到了晚上臨睡前,茶房裡的這番爭執俞憲薇已經知曉了。

照水皺著眉頭,很有些苦惱:“這幾個姐妹真是太厲害了,我要是有一天說錯了做錯了什麼,姑娘你可一定要救我。”俞憲薇看她那沒出息的樣子,不免笑道:“知道了,大不了把你攢下的零嘴拿去賄賂,不會有人計較的。”照水一愣,撓著頭將信將疑地走了。

俞憲薇習慣地摸了摸用絲絛系在脖子上的那串鑰匙,冰冷的小鐵塊早已被體溫暖得溫熱。

自己刻意器重了灑金照水二人,院中重要的事大都予這兩人打理,卻有意無意地支使綠萼去做一些瑣碎費時的小事,綠萼雖有不滿,但一句“難道你不是太太賜來聽我吩咐的嗎?”就鎮住了她,幾番歷練下照水膽子大了很多,而灑金觀望幾番後也試著投桃報李。人心果然是奇妙的,自己不過是把上輩子的羞澀隱忍給扔了,事情立刻發生了不一樣的變化。

比如方才對俞秋薇的態度,若放在以前,對上這種著臉求東西的人,俞憲薇子綿軟,是說什麼也拉不下臉拒絕,對方來要十次總有七八次得逞,後來察覺不對,再想收緊些口袋,但已經失了先機,反被人說變得小氣刻薄了,現在事情剛冒頭就擋回去,就算被說成嘴裡厲害不讓人,也比被人扁的麵糰人強得多。

被人說做麵糰人的,縱然是身世家財優於旁人,卻也不會得到應有的敬重,這與旁人無關,全因自己或軟弱或沽名釣譽注重虛名而立不起來,若是自己連站都站不穩,幾句話就能吹倒,又怎麼能指望別人拿你當成依靠獻出忠心呢。俞憲薇還沒學會怎麼做一個厲害的人,但最起碼,她絕不會再做一個麵糰人。

至於這幾個新來的丫鬟,她們大都是有異心的,俞憲薇很清楚這一點,當初挑人的時候,就是特地撿著這類人挑的,無他,若不在她房裡安幾個人,隨時知道她的情況,小古氏是不會放心的。但若真如了小古氏的意思,只怕這房裡又是如當初的宮粉一般一方獨大,註定成為掣肘患,所以她把呂氏王氏的人也挑了來,現下這房裡便是幾方勢力的微型縮影,還有些人小心大的趁機生事,只怕後好戲還有得看了。

這樣也好的,俞憲薇自嘲地一笑,既然清淨不了,那索把水攪混了,才好作壁上觀,渾水摸魚。

作者有話要說:我是一隻懶蟲,是一隻懶蟲,一隻懶蟲,只懶蟲,懶蟲,蟲…

捂臉羞慚退下。

【晨曦透过云层洒下温柔的光】
【照亮了我心中的希望】
【远方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它们低语着未曾说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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