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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寬禮居到南跨院頗有一段距離,從後門穿堂過一段長廊,再沿著內巷走一段路,路過北、中兩個跨院的門,便到了南跨院後門。
俞家雖在荊城繁衍數代,但人口並不如大家長初始預計的那麼繁盛,仁義禮智信五個大院全都住滿的次數屈指可數,而這些附帶的跨院更常是空空無人。比如俞憲薇將要住的這座南跨院,往前六七十年都是空屋子,雖然常有人打掃,但畢竟少了幾分人氣,牆壁傢俱里長久蘊積的陰溼氣叫人十分不適。
因為俞宏屹是臨時給俞憲薇分配的這處住所,小古氏事先沒有收拾準備,下人們此時便都忙著開窗焚香,燻去氣,剛入住寬禮居時,小古氏命人將每處院子對著物品清單查看過一遍,將損壞蟲蛀的傢俱物品記錄下來,找二太太統一更換過了,如今賴媽媽只需帶著人各處再檢查一番,記下缺少的錦墊掛簾香囊等細巧物品,稍後由正房送來便可。
這南跨院有三間正房,東面帶著兩間小耳房,西邊連著蔓延了整院子的梅樹,東院處有個荒廢了許久的石頭砌成小池,裡頭池水深綠渾濁不見底,遊廊曲折自梅林而出,連通大門、正房和後院,雖各處房舍都有些油漆斑駁,若修整好了自可憑欄賞梅觀魚,自有一番樂趣,後院裡一架葡萄,兩株有些年歲的西府海棠,隱著下人住的五六間西排屋,東邊後門出去就是方才走來的路。
底下人忙忙碌碌,俞憲薇知道小古氏從來不會在這些小事上心留下話柄,便帶著照水繞了院子看了一通,停在西廊下看梅樹,如今是深秋,滿樹綠葉,尚不見梅開暗香來的景緻,但綠葉下虯曲蒼勁的枝幹仍顯出橫斜疏瘦的品格。
照水年紀還小,憋不住話,看著滿院的綠葉子無甚新奇,便悄悄和俞憲薇嘆道:“姑娘,今天二姑娘看起來可真兇呢。”俞憲薇看著她,含笑叮嚀道:“那你記著以後千萬不可招惹二房的人。”她對照水滿心,當荊城兵亂,俞家主子們搶著馬車逃難,若不是照水她們幾個掄圓了胳膊推開別人幫著她擠上車,只怕她連俞家門都出不了,但因車少人多,照水她們沒法上車,卻都著淚保證自己會去城外莊子裡躲避災亂,當時時間緊迫,不待話說完車伕便甩開鞭子趕車,俞憲薇淚滿面從車窗探出頭,也只看到塵土中照水幾人模糊變小的身影。
再後來她從水中被人救起,也曾打聽過荊城的情形,卻因兵荒馬亂,誰也不能說個分明,縱然再見到俞家人,也無人知道這幾個丫頭的下落,亂時人如浮萍,命賤不可惜,今生今世再遇上,定是要好好待她們,決不能再讓上輩子重演。
“姑娘,姑娘。”照水疑惑喊道。
俞憲薇回過神來:“你叫我做什麼?”卻也暗暗警醒,這幾天,遇到這些人,她總忍不住陷入回憶中,這是一個不好的習慣。
照水低了頭,扭著手,扭扭捏捏道:“我娘讓人給我捎信,說想來姑娘房裡伺候。”她是俞家家生子,但家人很少,除了一個在莊子上辦差的叔叔,就只剩漿洗房裡的寡母江嫂子。自從一年前離開俞家老宅去往俞憲薇身邊伺候,就再也不曾見過面了。
照水很老實,覺得這話說出來怕俞憲薇誤解,忙解釋道:“我娘不是想偷懶撿輕省的活,她來這裡,上夜打掃幹活都好,就是…就是想就近看看我。”俞憲薇一笑,卻又有些苦澀,她哪裡不知道江嫂子的憐女之情,只是今時不同往,今後的俞憲薇必定不會像上輩子那樣糊塗隱忍地過子,磕磕碰碰一定不會少,跟著她的人也不會如隨旁的小姐那樣風光。
於是,她略一沉思,道:“這話先不提,我今兒晚飯後給你一晚上假,你回去見你娘,再問問她,如果她還想進來,你明再和我說。”想必到了今兒下午,俞六姑娘不受老太太和三老爺待見的話就會傳遍整座俞府,自來下人們都明白跟著不受寵的主子是沒有出路的,若江嫂子知道事情後心緒有了變動,俞憲薇也不會責怪。
照水眨眨眼,疑惑道:“這是為什麼?”俞憲薇摸摸她的頭,笑道:“你只管去問問你娘就是了。”
“姑娘。”宮粉帶著人,抱了俞憲薇的鋪蓋和用品走進院子,問道,“姑娘想住哪間屋子?”俞憲薇掃了一圈這間小院,雖然院小人少,但在這院子裡,她是可以做主的。
於是俞憲薇指著東屋道:“住那裡。書本筆墨紙硯放到西屋。耳房就做茶水間。”又道,“你和灑金、照水住後院,房子多,一人一間吧。”賴媽媽恰好收拾了東西出來,聽了這話笑道:“姑娘小小年紀,分配起事情來倒是有模有樣的,”俞憲薇笑笑,並沒有接話。
賴媽媽見狀,對照水使了個眼,小丫頭忙退了下去。賴媽媽這才湊近俞憲薇,清了清嗓子,道:“論理姑娘大了,小的不該多言。只是太太實在事多,有些事關照不到,我仗著年紀倚老賣老就著臉多句嘴。”俞憲薇看著這個殺害自己的仇人,距離太近,連賴媽媽臉上幾塊褐斑點都看得一清二楚,她極力遏制著想要衝上去抓破那張可恨臉孔的衝動,衣衫下的身體一陣冰冷一陣火燙,手指顫抖不停,臉上還掛著僵硬的笑,道:“媽媽請說。”賴媽媽點了點頭,帶了幾分嚴肅道:“姑娘身為七姑娘的姐姐,對待妹妹應該和顏悅處處容讓才對,怎麼今見姑娘竟擺起架子不理睬她,七姑娘向來注重姐妹情誼,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哪次不是想著先分姑娘一半,可姑娘竟對她這樣冷淡,這叫她心裡該多難過。”俞憲薇口一股惡氣橫衝直撞,卻只能死死咬住不發洩出來,低了頭,半晌,艱難地輕聲道:“媽媽說的是,我知道錯了。”賴媽媽見她這樣痛快承認錯誤,便滿意點頭道:“姑娘和七姑娘是雙生姐妹,更該好好照顧她,對她比別人還親近才好。”俞憲薇簡短道:“是。”因為俞憲薇向來是個淳厚善良的孩子,從不會陽奉陰違,賴媽媽也不疑有他,和緩了臉笑道:“這樣再好不過。”又道,“這幾間屋子裡缺的東西都清點好了,回頭就給姑娘送來,太太看姑娘住得遠,心裡憐惜,吩咐我把寬禮居的事都放下,先幫姑娘收拾齊整了。”俞憲薇勉強笑了笑:“多謝母親了。”下人們手腳麻利,已經將衣箱和傢俱佈置停當,賴媽媽又代幾句,這才帶著人走了。
正房院子裡,俞宏屹匆匆回府一趟,梳洗更衣後又出了門,小古氏正在下教俞明薇讀詩,見賴媽媽進來,便問:“六丫頭那裡都安排好了?”賴媽媽忙道:“齊齊整整,很像個樣子了。就是一些散碎物件還缺。”小古氏點頭道:“你去安排吧。”賴媽媽自去辦事,俞明薇看她出去了,回頭對母親道:“孃親,姐姐一個人住,會不會怕黑?”小古氏笑道:“明兒不必擔心,你姐姐比你大,不怕的。”
“嗯。”俞明薇點了點頭,又道,“姐姐比我強多了,也比我會挑衣裳,我要是像她那樣能提前知道,也就不會和二姐姐撞衣衫惹她生氣了。”小古氏一愣,這才回想起回府前給這一對女兒做了兩條一樣的石榴紅綾裙,也事先代過這衣裳是特地做了回府時穿的喜慶衣裳,她先前並沒有傳話讓更換衣裳,怎的今俞憲薇卻沒有穿。小古氏臉微沉,小孩子平時穿什麼她不介意,但如果毫無預兆地違揹她的吩咐,這一點卻實在可氣。
她不願在乖巧的小女兒面前說這些,便按捺下心思,想著等會兒再去問下人,現下先安小女兒:“明兒是好孩子,聰明懂事,讀書寫字比姐姐強多了,誰敢說你不如她?”俞明薇更為怏怏不樂,放下手中書本,垂著眼睫像只乖巧可人的小兔子:“可是今天,大姐和二姐吵架,我害怕,去拉姐姐,她卻甩我的手,——是不是姐姐也覺得我不好,所以不想和我一處。”小古氏心頭大怒,忙安了女兒幾句,又道:“憲姐兒這麼做實在不像話,娘會好好教導她的。”俞明薇忙拉住她的手,窘迫得幾乎要哭出來:“娘,我沒有這樣想,只是…只是覺得有點傷心。您千萬別罵姐姐,她或許不是故意的,我不想她討厭我。”小古氏見不得女兒傷心,忙不迭安撫她,心裡卻將對俞憲薇的心更陰了一層。
最後母女兩達成協議,小古氏不會去責罵俞憲薇,而俞明薇保證以後受了委屈都要及時告訴她。說笑半,俞明薇這才破涕為笑,跟著丫鬟下去吃點心。
這裡小古氏陰沉著臉想了半晌,俞明薇是她心頭,任誰都不能碰一下,但俞憲薇卻是個棘手的,若是動手重了,老太爺老太太俞宏屹這三個人就算臉上不在意,心裡只怕也會有了疙瘩,覺得她太狠了些。這慈母的名聲建起來不易,要毀掉卻是容易的,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請兩個厲害些的嬤嬤代她去管教女兒,這樣縱嚴格些也與她無關。只是如今平白無故沒有由頭,嬤嬤的人選也是空缺,還得要先選定人,等著合適的時機送到俞憲薇房裡去。
小古氏打定主意,便將這事記在心裡,先吩咐孫媽媽叫宮粉看嚴了俞憲薇,又請了俞宏屹的母秦嬤嬤常去南跨院關照關照。更下定決心一個月後跟著俞宏屹去上任時定要想辦法把俞憲薇留在老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