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盡棄前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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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閔氏住的小院燈火通明,許多丫鬟僕婦或是在屋裡伺候,或是在院裡靜候吩咐,一向孤寂清苦的院落還從沒有這樣熱鬧。

事情鬧得不可開,原本俞老太太是想讓閔氏在大房歇著,但俞如薇抵死不從,定要將人挪到小院裡來,俞老太太才看見媳婦決絕剛烈的一面,怕俞如薇也這樣鬧一出,到時候母女俱損,只怕俞家的名聲也就到頭了,便不敢再刺她,只得同意了。待大夫給閔氏裹好傷口,就讓人用窄榻抬回了小院。只是因為這院子太悽清了些,未免讓人非議俞家刻薄,便執意撥了五六個丫頭僕婦,帶著大包小包的燕窩人參過來聽差。

閔氏數年庵堂的辛苦,身體的基早就動搖,加之先前為了給俞老太爺守靈,茹素守夜,夜慟哭,人都瘦脫了形,頗有些哀毀之兆,已是強弩之末。今情緒起伏太大,又傷筋動骨,現下發起高熱,昏不醒,病勢一度十分危急,幸而大夫來得及時,兩碗藥灌下去,到了半夜,熱總算是消了下去。

消息傳到俞老太太屋裡,俞大老爺微不可察地鬆了一口氣,這個節骨眼,若閔氏真出了事,怕是連他都收拾不好局面,現下人沒事就好,放下一半的心,又命道:“告訴幾個管事,約束好府內下人,但凡傳出一個字,我只算在他們身上。”下人答應著去了。

俞三老爺俞宏屹坐在一邊,因著內宅事,今靈堂外來送往之事全是他一人支撐,到了現在,也早已疲累不堪,頗為憔悴,小古氏有心安撫丈夫,但一想到今這般亂,碧璽還藉著肚子在寬禮居鬧騰,直說身子不適要見俞宏屹,自己不過派賴媽媽去說了幾句,她就做張做智直嚷嚷動了胎氣,碧璽的娘姚嬤嬤也唯恐天下不亂地跟著攪亂,小古氏惱怒之餘,也頗有幾分委屈怨憤,現下對著丈夫,縱然想溫情一些,內心也生不出一絲兒暖意了。見俞大老爺似有要事和俞三老爺商議,她藉口回去照看俞明薇,便起身離開,還細心地將門鎖好,命得力的下人遠遠看著,不讓別人接近。

俞二老爺也在屋裡,他一副昏昏睡,完全事不關己的模樣。二太太王氏足的這些子,有氣沒處使,便用在折騰俞二老爺身上,先時是不准他和小妾們親近,拘得死死的,俞二老爺自然受不住,有幾次兩夫在自己院裡鬧得險些打起來,後來不知王氏想通了什麼,她反給俞二老爺多納了幾個姨娘,嬌寵美妾在身邊,俞二老爺便如魚得水,自在得很,大約是俞二老爺被壓迫久了,一旦由此待遇,便受寵若驚,對王氏也越發恩戴德,漸漸,便任由王氏扁。

因著對府內不忿,王氏沒少在外頭散播俞家的陰私,俞明薇對姐姐不敬、小古氏偏疼幼女待長女這些宅門內事,能在荊城貴婦中被當成笑話傳開,自也少不得王氏一份功勞。小古氏和呂氏頗為頭疼,也曾順藤摸瓜抓住了在外散播消息的王氏下人,有心重處,奈何俞二老爺一反常態一心維護子,到底是伯伯,小古氏一個婦道人家爭辯不得,只得咬牙忍了。只是今這事非同小可,定然是不能有一絲消息外的,大房憂心二房犯老病又起風波,俞大老爺便親自叫了俞二老爺來,意在讓他知道事情輕重,回去好生約束王氏。

但俞大老爺看著滿臉酒之氣的弟弟,不免氣不打一處來,先是罵了一通,繼而命他好生料理自己後宅。俞二老爺晚膳才吃了一半便被擰了來,先是餓著肚子捱罵,又陪著守到凌晨,已是疲力盡,便靠在椅上打瞌睡。

俞三老爺怒其不爭地瞪了兄長一眼,又問俞大老爺:“大哥,如今事情到了這步田地,該如何收場?”俞大老爺頭疼地著太陽,恨恨道:“都是那個逆女惹出的禍事。”俞三老爺道:“五侄女昨回府,想必閔家祭奠的人很快也會來了,閔家這一代雖官職不高,但閔老爺致力於學問,在讀書人中頗有幾分地位,閔家的書院也是聲名在外,若是他們家真心鬧起來,只怕幾個侄兒應試考學之事會受影響。”原本上半年時已和閔家商定,過了今年,二房的長子俞善理、甚至呂氏所出的大房長子俞善玖都會去閔家書院上學,再由閔家老爺帶著走動走動,認識幾位教諭和秀才舉人。須知閔家書院治學嚴謹,頗有名氣,附近四五城的官宦世家子弟都樂於去就讀,閔家老爺在這幾城也頗有人脈,有他相助,兩個俞家少爺的縣試府試這兩關自然能事半功倍。

俞大老爺毫不在意地冷哼一聲,道:“如今這樣,還能想如何不受影響?不是仇人也成仇人了。那勞什子破爛書院,不去也罷,以咱們家的錢財家事,請一個德才兼備的先生來就是了。橫豎閔家官位不高,便是加上旁支也沒一個超過你的,縱真計較起來,也出不了什麼花。況且這事本就是五丫頭作惡,鬧出來,五丫頭的命也別想要了,他們顧忌此事,便鬧不起來。”俞三老爺有些錯愕,但一細想素俞大老爺和俞如薇的情分,他這樣薄情也不奇怪,俞三老爺便點了點頭,又道:“這樣也好。只是閔家雖官場不利,到底還有些士林名聲,大哥切莫得太急,不然若他們果真求個玉碎瓦裂,怕是我也會被牽累。”俞大老爺頗為驚訝:“閔家還有這番能耐?”在他看來,閔家老太爺過世後,閔家便有一落千丈之勢,不足為懼了。

俞三老爺點頭道:“我如今上峰的親弟弟,便是閔家書院教出來的,到底會顧念幾分香火情。”俞大老爺沉一番,撫須道:“罷了,橫豎你大嫂並沒有多傷著哪兒,左不過折了一條胳膊,養幾個月便大好了,其實事情原本不止於到此地步,也怪她自己太莽撞衝動害了自己。這事真鬧出來,俞閔兩家都落不著好,閔家人讀書讀傻了的最好個氣節面子,也不會蠢到昭告天下。後讓大太太照舊回溫仁堂正房住了,也就能堵了閔家的嘴了。”又眯了眯眼,“倒是五丫頭,著實是不可救藥了,我真恨不得沒有這個孽女。”俞三老爺一頓,道:“四侄兒的事,到底是怎的?”俞大老爺怔了怔,想到今早晨還活潑可愛的兒子此時已是一具冰涼屍體,不免一陣心痛:“這件事我必得查個水落石出,還瑛哥兒一個公道。”雖然人證物證都指向了俞如薇,但正如她所說,呂氏及其子女才是她最大的仇人,縱然是嫉妒幼弟得寵,她也沒有理由用這樣拙劣的手段去害一個小孩子。

俞三老爺卻輕嘆了一口氣,整件事他也有所耳聞,但以眼前形勢來看,無論真兇是誰,只怕大老爺都不好動手,到最後,怕是就這麼含糊過去了。

兩人一時沉默,忽聽得門外傳來敲門聲:“大老爺,老太太說,你們若是無事就早些回去歇息,這屋裡亮著燈太照眼睛,她在後室睡不著。”俞老太太原本和他們一同在此商議,但沒多久就嚷嚷睏乏,也不管閔氏情形,自去後面歇息。

俞大老爺忙起身應了,俞三老爺也站了起來,兩人臉都有些沉重,唯有俞二老爺還睡得香,半張著,嘴角下些涎水。俞大老爺不悅地上前將他推醒,又道:“二弟記著我說的話,你家裡那個太能鬧騰,這回的事非同小可,你好歹拿出些當家做主的樣子來將她看好了,別讓人瞧了你的笑話。”這些指責的話過於嚴厲了,又是當著俞三老爺這個弟弟的面,俞二老爺頗有些難堪,眼神一黯,喏喏地應了。

俞憲薇倚在閔氏臥房外間軟榻上囫圇打了個盹,睜眼一看,窗外還是黑漆漆的,叫來幫忙的微雲靠睡在旁邊椅上,已經睡了,屋內點著燈燭,燃著炭盆,煎藥的小爐子就在不遠處,上頭一罐藥嘟嘟作響,彌散出濃重的苦香。

阿貞紅腫著一雙眼正守在旁邊,見她醒了,便輕聲道:“姑娘醒了,可是餓了?這裡有些溫熱的小米粥,先將就著用些吧。”俞憲薇扭頭看了眼內室,雖燈火通明,但卻是靜悄悄的,她低聲問:“什麼時辰了?你們姑娘呢?”阿貞道:“剛過卯時二刻,我們姑娘在裡屋守著太太呢。過一刻鐘還有一道藥。”俞憲薇點了點頭,其身下地,往內室走去。

俞如薇木偶泥塑般呆呆坐在閔氏沿,她的髮髻白裡被打得散了一半,便索解開頭髮披散著,俞憲薇給她上藥時發現,那髮間也藏著一道腫起痕,向來打人不打頭,俞大老爺真是一點不念父女之情。

一夜過去,俞如薇臉上的傷口已經結了血痂,痕卻紅腫得驚人,顯見得是發起熱來,若是不好生料理,怕是會發炎,連帶著傷口的疤痕也不會容易好。俞憲薇看她仍是呆滯的樣子,暗自嘆息一聲,自去旁邊取了大夫特地給的清涼藥膏,細細給她抹上。

俞如薇木然的眼睛動了動,回過神來:“是你。”俞憲薇點了點頭。俞如薇擠出些許笑意,又低頭看沉沉睡著的閔氏,試了試額溫,見她並未再發熱,便小心掖好被角,站起身拉了俞憲薇往外去了。

院子裡有別人派來的人,不是說話的地方,俞如薇頂著冬夜的寒風,一路走到了俞憲薇的院子方才停了下來。

看守門戶的是淡月,她夜間警醒,聽得呼喚忙披了衣服起來開門。沒驚動別人,兩人自己拿著蠟燭一路進到俞憲薇臥室,淡月是個細心的,縱然俞憲薇沒有回來,屋內還是燃著炭盆,暖融融的。

俞憲薇點燃桌上燭臺,屋內慢慢亮了起來,昏黃的光照著俞如薇的臉,仍是慘白一片,連嘴都毫無血。俞憲薇嘆了口氣,到了一盞茶放在她面前。

“六妹妹…”俞如薇眼神發散,看著自己印在牆上的影子,“你說,我們那些想法,那些什麼讀書,什麼家業,是不是太…”她角彎出一個苦笑,雖有幾分不甘,到底還是說出了那個詞,“太可笑了?”俞憲薇默不作聲,慢慢坐在另一張凳上。

俞如薇眼神飄搖,繼續道:“我以前覺得俞家欠我太多,既然爺爺不讓我出這家門,那我就去爭我應該得到的。我是俞家長房唯一的嫡女,若我是男子,我便是俞家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即便身為女子,阻力重重,我也願意去考那勞什子的試,用功名來博這個機會。”她沉默了一會兒,澀然道,“可是今天我才發現,我想得太簡單了。一個惡毒的設計,一個簡陋到愚蠢的圈套,就能把我到絕境,讓我全無招架之力。還連累了我母親…”俞憲薇有些擔心地看著她,俞如薇哽咽了一下,停了一會兒,繼續道:“我突然意識到,就算我得了功名又如何?做了繼承人又如何?且不說這過程如何千難萬難,縱然有如願的那一,在這個俞家,你我到底勢單力孤,本不足以和他們抗衡。”俞憲薇靜靜道:“你想放棄。”不是疑問,而是平淡的陳述語氣。

俞如薇抿了抿,道:“是的,我想放棄了。就讓俞家人自己爛成一堆見鬼去吧,對我而言,只有母親才是最重要的。爺爺已經不在了,她就是我這在世上唯一的牽掛。只要她能好好的,縱然是整個俞家擺在眼前我也不換。我不想她再為我出什麼事端,我寧願今天倒在那裡的人是我。”她頰上滑下兩行淚,聲音也低了下來,“我恨透了他的狠辣無情,更恨我自己愚蠢無能。”俞憲薇起身走過來,將默默哭泣的女孩抱住,道:“放棄就放棄吧,人活一世,能和疼愛你的人好好過也是好事。”俞如薇點了點頭,鼻子:“無論如何,這一次我定要帶了母親離開俞家,舅舅家的書院我去過幾次,很喜歡,那裡也有幾個求學的女孩子。到時候我同她們一道求學,母親就住在舅舅家裡。”她握住俞憲薇的手,“你也和我一道去吧,若是你願意,也可以和我一同上學。那裡和俞家完全不一樣,是另一番天地,另一番世情,沒去之前,我竟不知道原來女子真的也能有為官和治學的願想,而先生們竟也都是贊同的。”看得出來,這一個月求學生涯讓俞如薇有了很多新的見識和想法。

俞憲薇打斷她,搖頭道:“我不會離開俞家。”俞如薇有些意外,忙問:“為什麼?”

“我小舅舅在荊城。”俞憲薇道,“況且,”她的眼神裡極快地閃過一些極為複雜的情緒,俞如薇看不懂其中意思,“三太太和六姑娘她們不會讓我走的。”她和閔氏俞如薇走得太近,若俞如薇和閔氏走了,小古氏和呂氏便會將目光對準她,將憋在心裡的怒氣一股腦撒在她身上,只怕不只一場硬仗要打。俞如薇也清楚這個,才會勸她一同離開。但俞憲薇並不打算就此放棄自己的努力。

俞如薇還要再說什麼,俞憲薇笑著又搖搖頭,拍了拍她的手:“不必為我擔心,我心中有數。你別忘了,我也是有舅舅的人了,若是真有什麼對我不利的,也不會無人為我出頭。”俞如薇知道這只是安自己的話,但情況這般混亂,她也無可奈何,只得自欺欺人地應了。

兩個人又相對默然了片刻,掛念著閔氏,便又結伴往回去了。

此刻,兩人心裡都有些灰心喪氣,以為自己之前的努力到頭來只是難以實現的空想,甚至其中一個已經想要放棄,但誰知,沒過多久,事情又有了另一番轉機。

待到冬初升,城門開啟,一刻鐘後,幾匹素白裝飾的馬停在俞府門前,馬上之人都是一襲素服,當前一人走上臺階,對上前來的俞家管事道:“勞煩通報一聲,平城閔嚴前來祭奠俞老太爺。”作者有話要說:堅持一下。寫小說真是個人&自的事。

【晨曦透过云层洒下温柔的光】
【照亮了我心中的希望】
【远方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它们低语着未曾说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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