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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憲薇走出寬禮居,腳下不自覺就往後頭園子去了,她眼神有些空,右手摸了摸左邊的袖子,冰冷堅硬的一條,這是她昨夜從小茶房偷拿的一把切水果茶點的小刀,雖然並不大,但足夠鋒利,若重重刺在心口,絕對能穿透皮心臟取人命。她今天早上就是攜了這把刀去請安的。
知道真相後,她心中早已死灰一片,沒有一絲活氣,別的都不想管,只恨不得和小古氏母女同歸於盡。
但是當俞明薇真的站在自己面前時,明明兩人已經近在咫尺,揮手間就能迅雷不及掩耳地殺了這個仇人,她卻發現自己手在發顫,本狠不下這個心。
電光石火間,俞憲薇突然明白了,現在的俞明薇還只是個九歲的孩子,本沒有害過她,而且她也不是俞明薇,再怎麼恨,再怎麼心如鐵石,也終究無法做到取人命。
俞憲薇很有些茫然在後園裡坐了許久,卻仍舊找不到解決之法,也不知前路究竟該如何。直到深秋的冷風吹得她渾身冰寒,踏雪耐不住冷,忍不住提醒了幾句,她這才起身往內院去,正走在後院夾道,忽見一群小丫頭衝過來,口中亂喊道:“了不得了,前面大門前跪的那個人磕頭磕得頭破血,嚇死個人了。現在抬到老太太屋裡去啦。”這次跟著出來的是踏雪和拂雨,踏雪難得跟著姑娘出門,便覺有了臉面頗受倚重,擺出幾分大丫頭的氣勢,上前兩步,沉聲喝道:“吵什麼,六姑娘在這裡呢。”小丫頭們原沒看見俞憲薇,此時都嚇了一跳,噤聲縮在一邊,不敢多話。俞憲薇忽然心頭微動,似乎記起些什麼,她忙問道:“怎麼慌成這樣?大門前跪的是誰?”幾個小丫頭面面相覷,最後還是一個領頭模樣的回道:“聽說是六老爺屋裡的人,從城外庵堂回來的,一大早就在門外跪了半,其他的事小的們也不知道。”果然如此,那人必是杜若秋無疑。當俞宏岓離家,杜若秋已經有了身孕,只是自己素來體弱失於調養,所以並未察覺,三個月後俞宏岓身亡,他屋裡的女子都被送入城外俞家家廟裡,幾個心思跳脫的俞宏岓在時本就不曾受寵,更無意為他青守寡,不多時都逃走了,唯有杜若秋一人留了下來,她本已心灰意冷,想守著青燈古佛了此殘生,誰知此時才察覺自己有孕。跋涉十數里從城外來此,只是為了給腹中骨求一個名分,誰知俞家已經定下給俞宏岓入繼的子嗣。
新嗣子俞善琨年幼,他名下的產業在成年之前是要予親生父親俞二老爺一家打理的,俞二太太王氏素來貪財,那些財產少說她也能昧下三成,又哪裡能容得下到口的萬貫家私拱手他人,自然是百般阻撓,見俞老太太動了心想要認下杜若秋腹中子,她便造謠生事說杜若秋出身倡家,水楊花,這孩子定是在府中和下人私通所有,杜若秋分明是想要謀奪俞家家財。
最致命的一擊乃是老大夫診出杜若秋孕期不是四個多月,而是隻有兩月,四個月前俞宏岓就離家了,這兩個月的孩子絕不可能是他的。因杜若秋素來單弱,並未顯懷,本辯駁不得。
王氏言之鑿鑿,不但很快取得六房好幾個婆子下人的口供,更捉拿出了所謂的姦夫,人證物證俱在,眾口鑠金之下,杜若秋百口莫辯。
都是為了杜若秋,俞宏岓在世時才屢屢推脫親事,遲遲不肯成親,若不然也不至於無後而亡。俞老太太早看她不順眼,聞得此事,大怒之下便將她掃地出門。
之後杜若秋落街頭,靠著俞宏岓母一家的賙濟才存活下來,以賣繡品和漿洗衣物維持生計,但名聲卻已經打上了寡廉鮮恥的印記,別人罵她□□朝她吐口水處處使絆子全然充耳不聞,外人越發以為她厚顏無恥,更有登徒子上門要鬧事,被她著肚子一剪刀扎穿了腿,別人見她如此潑辣,雖辱罵依舊,卻也不敢再招惹。
待到次年二月生下一個瘦弱的女嬰,當夜,杜若秋一汗巾子悄悄尋了死,只留下一封血書,求俞老太爺俞老太太可憐這女嬰命苦,請他們當做好心收留孤兒一般照顧她。杜若秋這樣剛烈,以死自證清白,俞家上下倒有些後悔,便將那女嬰撿回家,當做家生子一般養著。
誰知半年後,俞宏岓竟然活著回來了,還立下了不小的功勞,但回家後卻只見滿目淒涼,除了一個嗷嗷待哺的瘦小女兒再無一人。又聽聞了杜若秋在世時所受的屈辱,他震怒之下抱了女兒回了北方邊關,在荊城兵亂之前都不曾再回來。
無論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有著怎樣的變化,世事的軌跡在別人身上仍是按部就班,杜若秋此時沒辦法進俞家門見俞老太太,便只得跪在外面求一見,這和前世的發展是一樣的,這個女子的命運,若沒有外人相幫,大約也會和前世一樣,最後落得淒涼而死的境地。
俞憲薇回憶至此,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生母顧氏,小古氏是由俞老太爺的心腹親自護送到京城去成親的,俞老太爺和俞老太太兩個都有去觀禮。這便說明,那時候若不是顧氏已經被休,就是這停再娶乃是奉了父母之命。當年顧氏必定也陷入了極為困苦艱難的境地,她在痛苦絕望中,是否也曾盼望能有人拉她一把。
俞憲薇心中酸澀,略想了想,便腳步一轉,往前頭去了。
想來是有人約束了下人,俞憲薇走的後廊角門進去,竟一路無人,冷清清地透出幾分緊張之,擺明了正發生著什麼不尋常之事。待到進了永德堂。院裡並無往的笑語歡聲,院子中也並無一個閒人,珊瑚和水晶板著臉一左一右守在廳門邊,恰如一對門神。
“你這賤人,害得我兒子喪命不說,如今還想用個賤種來矇騙我,分明才兩個月的身孕卻說成四個月,其心可誅,你當我俞家門庭是任你作踐的嗎?”俞老太太怒不可遏,中氣十足的罵聲在院中都聽得一清二楚。
俞憲薇正走進院門,遙遙聽到這話,不由腳步一頓。想來事情已經發生,想要挽回卻有些困難了。
珊瑚見她進院子,頗為吃驚,忙走了過來,道:“姑娘,老太太和二太太三太太在裡頭有事呢,姑娘且先回去,等事情了了再來吧。”俞憲薇停下腳步,看了眼屋子,又問:“我聽見有別人的聲音,還有誰在裡面?”珊瑚道:“還有素來咱們家瞧病的邱老大夫…”正說著,突然有大房的丫鬟匆匆過來說呂氏有些不大好,似動了胎氣,大姑娘說去外頭請大夫怕趕不及,要請了邱老大夫去瞧瞧。珊瑚聽了,慌忙撇下俞憲薇去屋裡報信。
這裡人多事雜,不是逗留的地方,再者,就算擠進屋裡去了,人微言輕,也不會起什麼作用,俞憲薇略想了想,轉身出了永德堂。
踏雪拂雨本來看著俞憲薇聽了六房出事的消息之後就趕著過來,以為自家姑娘要瞧熱鬧或是要做什麼事,誰知她只是在這裡打個轉就走了,兩個丫鬟不明就裡,面面相覷。
俞憲薇往外走了幾步,突然停住腳步,對踏雪道:“你去老太爺那裡帶一句話給五姑娘,就說永德堂裡有不知好歹的人鬧事,老太太剛發了火,跟前卻沒有大夫看著,不如五姑娘去請孫老大夫來坐鎮。也不必告知老太爺,以免他擔憂。”說完,又似自言自語一般道:“祖母年紀大了,素來身體富態心慌氣短,聽說每次動了肝火總要病一場,偏生剛才生了那麼大的氣,現下沒有大夫在旁邊看著,總叫人放心不下。”因著俞老太爺常年離不開藥罐子,為表孝心,家裡為他請了一位老大夫常駐,專門負責給老太爺調理身體,兒孫們頭疼腦熱都不會驚動孫大夫,而是去荊城裡另尋名醫。比如那位邱大夫,就是常來家裡出診的。
踏雪有些疑惑,不知六姑娘今天怎麼突然這麼孝順起來了,只是姑娘這話並無錯漏之處,反而處處體貼孝敬,便認為姑娘這是想要討好老夫人,再者,俞憲薇素來只愛用照水灑金兩個,對幾個新人很有幾分冷淡,這還是頭一遭正兒八經吩咐她辦差事,踏雪心頭有幾分得意地用眼角掃了拂雨一眼,拿定主意要不甘人後,辦好了差才有底氣壓服眾人,忙滿口應下,趕著去了。
俞憲薇知道踏雪有個姨父就在老太爺院裡當差,這趟去傳話不會有什麼差池,而從昨夜偷聽來的話看,俞如薇對俞宏岓這個六叔頗有幾分親情,想來以她的子,必會盤問踏雪前因後果,若得知杜若秋有事,定不會袖手旁觀。俞如薇在老太爺跟前得寵,由她出面才能請得動孫老大夫。
俞憲薇這樣想著,到底不能全放下心,便不走遠,只在永德堂近旁一處穿堂裝作看梧桐的落葉。拂雨見她頓住腳步,約摸猜到幾分她的心思,怕惹火燒身,忙笑道:“這裡風大,姑娘回去吧。”俞憲薇算著時間,踏雪應當已經見到俞如薇了,她微微放心,看了拂雨一眼,淡淡道:“我賞落葉正看得有趣,你催什麼?這麼想回去,你先回吧。”拂雨被斥得臉一陣紅一陣白,若說盡忠職守的丫鬟本分,就該安安靜靜等在一旁,但拂雨實在擔心會被俞憲薇連累,有心去賴媽媽那裡告狀好洗脫罪責,便笑道:“我看姑娘身上單薄,回去取件披風來給姑娘擋擋風。”等了一會兒,見俞憲薇沒有反對,便忙忙地去了。
拂雨剛走,永德堂院內便傳來門扇被猛然打開的聲音,一把沙啞糲的女人嗓子哀求道:“老太太,我真沒有騙您,這是六爺最後的一點骨血,您可憐可憐他…”
“住口!”老太太怒極,大喝道,“把這賤婢拖出去,若是再敢出現在我俞家門前,就亂打死!”婆子們應了,杜若秋求情的聲音響了兩聲便沒了聲息,想來是被堵住了嘴。唯有衣裳摩擦的窸窣聲和重物在地上拖動的聲音,俞憲薇回頭看著,俞如薇和孫大夫還不見蹤影,眼看錯過這個機會,杜若秋罪名敲定就再難挽回,俞憲薇一咬牙,往前幾步轉進了院子。
“憲姐兒,你怎麼來了?”王氏眼尖,先發現了俞憲薇,便故意誇張地喊道。
俞老太太陰沉著臉瞪著婆子手中狼狽不堪的杜若秋,抬頭掃了眼俞憲薇,便對身邊丫頭罵道:“你們是怎麼看門戶的,放著姑娘這麼闖進來。”珊瑚瑪瑙幾個都不敢辯白,忙跪下認錯捱罵。其實倒也不能怪她們,本來周圍下人都避開了,而各處都命專人把守,卻恰好俞憲薇走的那處通後園的小角門,看門的婆子臨時偷了個空去方便,不過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她走了進來。再說,大戶人家的姑娘都是躲是非的,有誰能料到俞憲薇竟自己來尋是非。
王氏看著杜若秋被打入谷底不得翻身,六房那份家產看來仍會安穩在手,心頭正得意得緊,恨不得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來顯示一下自己的能耐,見狀便笑刺道:“六丫頭不小了,怎麼還沒個分寸,看熱鬧也要分時候,女孩兒家家的,怎能沒半分規矩?——家裡的姑娘可沒有這個習慣,想來是平三弟妹教導不嚴吧。”小古氏本來一直冷眼旁觀,此刻被引火燒身,忙沉下臉呵斥道:“六丫頭,別胡鬧,先回屋去。”作者有話要說:轉折有點小卡